那么多年里,江月离始终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从未得到“家人”的正眼看待。
而那些见过她的客人们背后也鲜少报以尊重,说起来都是“还以为是江家的佣人”、“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之类的暗讽。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江玉恬都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然而她却始终抹不去心中的不安。
每每看到江月离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暴躁厌恶,还有压抑在深处的惶恐。
就好像害怕有朝一日,本该一无所有的江月离会完全取代她的位置一样。
后来江玉恬将之归结为某种直觉。
因为她的不详预感最终还是应验了。
江月离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江玉恬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这样的感受。
少时她夺去了自己的“唯一”的称号,长大之后她最终连她的身份也要夺去了。
江玉恬一开始厌恶着江月离,但后来,她开始憎恨江月离。
某一天,她发现江月离快要死了,她心底竟然是开心的。
那时候,她独自一人在电话跟前,守着对面的消息,一边惶恐着,一边期待着,唯独没有想过要像任何人求救。
直到电话另一边再也未传来任何声音,江玉恬才像是被烫到一般放下电话,拔|掉电话线,转身匆匆地跟大哥撒娇要赶紧回国外去上学。
她最终得愿所偿,大哥和二哥都陪她回了国外,躲开了江月离死亡的消息。
但遗憾的是,江玉恬满心忐忑地等待了数个月,却只等来江月离走到半路被煤气罐爆炸波及炸伤进医院的消息。
母亲与三哥的态度也在微妙的变化。
江玉恬满心忐忑,只能向大哥寻求安慰。
上天并不足够眷顾她,时隔半年,她得到的不是她所期待的江月离抢救失败死亡的消息。
江月离醒了。
她失忆了。
但她终归还活着。
听说母亲整日都围绕着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女儿”转,却未曾给在国外求学的女儿打过一个电话。
再一次见到江月离的时候,江玉恬感觉她是如此的陌生,但她的内心的想法却未曾改变过——
你怎么没有死在那里呢?
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一切?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见到江月离与陆明萱结婚的那个八卦的时候,江玉恬内心的憎恶达到了巅峰。
她认识陆明萱。
早在江月离出事之前,她的父母便时常说起陆家这一代新的掌权人如何如何厉害,最终的话题必然会转到陆家多少年的底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江父一直想跟陆家达成长期合作。
也是在那个时候,江玉恬认识了陆明煦——陆明萱的堂弟。
谁都知道陆明煦一家跟陆明萱关系好,再加上后者不婚不育的宣言,很多人都猜测陆家下一代或许要交到陆明煦的手上。
陆明煦模样端正帅气,脾气也好,难得的是本身很有才——虽然并非是在商业方面。
江玉恬发现自己与他在一个城市上学的时候心头还有些窃喜。
她喜欢陆明煦。
但同样她也不否认是有对方的家世的一部分原因,江夫人虽然宠爱她,却也总是给她灌输一些女孩儿最重要的事是嫁一个好丈夫之类的观念。
可惜的是,纵然江玉恬时常跟陆明煦“偶遇”,对方却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若是没有江月离的那一出,江玉恬只会有些挫败,而将那些搭讪未遂的尴尬埋在心底。
但事实就是江月离跟陆明萱结婚了——
不论当中有怎样的内情,她都做到了江玉恬做不到的事。
这让江玉恬更加的恼火怨恨。
江玉恬比江夫人更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谣言。
最好这些消息被另一个当事人看到,而对此大发雷霆从而迁怒到江月离,再给她一些教训。
但江玉恬注定失望了。
在看到那个消息的晚上,江玉恬辗转反侧,在夜半时分偷偷走出卧室下楼。
路过江月离的房间的时候,江玉恬听到里面有一些动静。
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魔怔一般轻手轻脚走到江月离的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然后她又透过那扇破旧的房门的缝隙,看向里面的场景。
江月离还没有睡,正坐在桌边。
陆明萱站在她面前,一手撑着桌子,俯身看她,脸上的轻快与传闻中的冷漠狂|躁毫不相符。
江月离背对着房门,看不清脸色,只是似乎在对方的压迫之下往后缩了缩。
但江玉恬能看到陆明萱挑眉笑了一下,身子又往下倾身了倾,几乎贴上她的额头。
江玉恬伸手捂住了嘴,眼中通红一片。
她转身走向江夫人的房间。
......
陆明萱来找江月离的初衷,只是为了归还她遗留下的东西。
当然就算是有其他的原因,她也不会主动承认的。
陆明萱下午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她原本想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见江月离的,免得被她给气死。
但刚回家不久,她又想起江月离给她发的“生日礼物”,她还没来得及看。
陆明萱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心气才稍微缓和一些,便又看到了旁边桌上倒扣着的相框。
那是她们先前从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带出来的东西。
只是后来两人直接从医院去了民政局,那些东西被寄存在了医院,等到江月离出院,医院的人便又将这些东西寄回给了陆明萱。
当中就包括了那个相框。
严格来说,那些东西未必属于江月离本人,但考虑到照片上的人与她的相像程度,陆明萱觉得那张照片至少不应该留在她自己的手上。
于是陆明萱便关上了电脑,拿起那个相框出了门。
江家的大门紧闭着,大部分房间的灯光都已经熄灭,显然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陆明萱只犹豫了两秒,就直接在江月离的房间下方停下了脚步。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只是第二次爬墙,陆明萱就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熟练了。
见到江月离电脑桌面上的东西是个意外之喜。
——大概勉强算是吧。
陆明萱还没来得及细思江月离的电脑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自己的照片,一句话就那么出了口:“你暗恋我?”
江月离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默默地站起了身,越过了陆明萱,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对陆明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麻烦你从这儿跳下去,不然我就报警了。”
看江月离吃瘪是个难得的体验。
陆明萱这次倒没有被江月离拙劣的威胁激怒,反而弯了弯眉眼,露出一点好笑的表情来。
她伸手抓住江月离的手腕,另一只手去关上窗户。
“你这算是恼羞成怒了吗?”陆明萱悠悠地问道,“别忘了,咱俩还没离婚呢,你要是想报警的话,自便。”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江月离憋着气坐了回去。
电脑里全是陆明萱的照片,江月离到现在还有些心惊胆战,原本狂跳的小心脏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旁边的当事人站在这儿说风凉话,她是怎么也不想再开电脑给对方看笑话的。
陆明萱欣赏了一会儿江月离气鼓鼓的脸,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把手机带出来,不然就可以拍下江月离现在的河豚脸了。
江月离不常生气,当然主要原因是大部分时候她就算生气也都是一张面瘫脸,常人根本看不出她情绪的变化。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就比如此刻。
大约是接连受了两次惊,加上与陆明萱关系缓和不少,来回互相伤害也有好几次了,江月离这回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外露。
对着陆明萱两个白眼翻过,就憋着气——真的是憋了气,鼓着两颊盯着虚空处发呆,就好像这样就能催眠自己身边的人不存在了似的。
原本被剪短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一些,不过江月离大概是个天生的小卷毛,脑门上新生的头发毛绒绒的炸开,像是一小团蓬松的棉花团,两边的刘海也微微卷起,落在两颊之上,反而添了几分俏皮的意味,像是什么藏食的小动物。
这么一看,江月离长得还挺可爱的。
陆明萱被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咳。”陆明萱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知道自己不该深想下去,便伸手捞过放在窗边的相框,用边角处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引来江月离的注意力。
“你的东西丢在我那儿了,就顺路给你带过来了。”
陆明萱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黑漆漆的小玩意儿,都是上次从那个空房间的抽屉里翻出来的。
“还有这些,剩下的医院那边都送到我家了,下次给你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