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麟考上警|校之前,“花照影”这个名字就已经在K市警局传播开来,说出去都是如雷贯耳。
原因不在于她算是被沈局收养的关系,而在于她本人年少时做出过的一系列壮举。
早在沈局成为花照影的监护人之前,后者的名字起码每一两个月就要在K市警局内部出现一次,隔上三四个月她就得进去喝两杯茶——
多数情况下,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喝茶而已。
至于原因,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破案的协助者。
在十多年前的时候,K市部分区域的治安是出了名的差,因为人员流动性极大,又出了不少高智商犯罪分子,便也连带着造出了许多连环大案。
利用常规的侦查手段应对起来困难重重,结果就是留下了许多悬案。
花照影是第一个将网络信息追踪筛查运用到极致的人。
为了追踪与她毫不相干的嫌疑犯,她能够忍着严寒或酷暑,在对方生活区周围伪装成路人或者乞丐,翻找一切能用的线索。
谁也不会对十来岁的小姑娘有多少警惕,更何况花照影从小营养不良,身形瘦弱,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算有所怀疑,嫌疑人也压根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毫不夸张地说,早几年有好几起K市要案侦破中,花照影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那时候花照影才十来岁,过分年轻,天才,却也少有同龄人的毛躁,条理分明,明明用的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然而谁也没法从明面上指摘她什么。
就算偶尔触及了部分条例,最终也因为协助的功劳而被抵消了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失误。
也因此,K市警局曾一度成为同行中的笑柄——
他们一群成年人对着案情束手无策,最终竟然还要靠着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来解救。
加上花照影从小就是那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对待谁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综合种种压力,她不受欢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韩麟与沈家来往时也会接触到一些前辈,听得多了,也跟着对这个奇怪的家伙产生了负面的印象。
孤僻又有天分的家伙,独来独往不与人交流,还对罪|犯有种诡异的执着——
怎么看都像是个会长成变态的家伙。
试想,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寻常人家还是会因为摔跤而趴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花照影却整日与罪犯打交道。
要说正义感?
这就更可笑了,从十六区走出来的穷困到连学都没怎么上过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正义感”?
在一部分人嘲讽十几岁的花照影的“正义感”的时候,另一部分人则发觉了她身上的危险之处。
花照影有特殊的才能——这点毋庸置疑,在多次帮忙破解了犯人的加密文件找出关键线索之后,谁也不敢小看她的“才能”。
甚至在某些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得不低头主动寻求她的帮助。
在这样过人的天赋与才能之下,是一颗坚韧专注到可怕的心,她从不享乐,没有什么额外的兴趣,汲取知识与经验的速度快得惊人,从小到大,似乎就没再接触过任何与案件和罪犯以外的正常生活。
越是这样专注到近乎偏执,且有才能的人,一旦走偏了路,就越容易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当时的沈局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几经犹豫之后,还是接过了她的监护权,试图将她指引到“正道”上。
“……沈局当初的本意是好的,他向学校引荐小师姐,作为特例入学,原本毕业后她是可以跟我们一起进警局的。”韩麟顿了顿,含混了后半段的细节,“但是因为她老师的那件事,结果就退学去了那家刚成立不久的公司做信息技术支持了……”
陆明萱知道有些事不该问,便自觉地跳过,只针对他前一个问题挑了挑眉:“那你是怎么突然从怀疑她是个变态变成了闭眼吹的?她是会什么神奇魔法吗?”
“也差不多了。”韩麟叹了口气,“年少无知时候的黑历史就不要提了吧,好多人一开始确实对她有偏见,但是……有能力的人确实能救很多人,而且之后她也没有那么难交流了,在学校的时候她跟我关系还不错,不过……”
韩麟说到这里停下来,陆明萱感觉到他意有所指:“不过什么?”
“我怀疑她对我态度还不错是因为你。”韩麟回忆道,“之前我还没有觉得,不过现在再想起来,她开始主动跟我说话,好像就是你回来的时候。”
韩家父母和陆明萱的父母是学生时代的好友,两家孩子小时候还一起上过课外班,也算得上是众所周知的世交。
当初陆明萱刚回国的时候,韩麟还亲自去机场接了她。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大肆宣扬,但这对花照影来说,应该完全不是什么秘密。
陆明萱愣了愣,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闪过了江月离那一电脑的照片。
原本她既觉得有些惊悚,又有种诡异的满足——江月离对她的关注是事实,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初衷,这种关注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近乎一种深情。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头才掠过一些疑惑——
过去那么多年,江月离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的呢?
……
江月离脑子烧得昏昏沉沉的,期间倒是醒过几次,不过视野一片空茫,很快又睡过去。
期间她的意识朦朦胧胧,感觉到似乎有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伸手探过她的额头,一边嘀咕着:“还好退下去了……”
江月离下意识追逐着额头上微凉的温度,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很快意识就沉入了一片深海。
一声叹息在她耳边漾成遥远的回音,久远的记忆铺展在她的面前。
那一场大雨里,她拉着另一个小女孩儿的手,眼睁睁看着远处的暴|行无能为力。
小女孩儿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像迎风的烛火,最终也没能坚持下去,她被人牵着远去,直至视野之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她站在雨里,想要追逐穿着黑衣的人的背影,却被她的母亲紧紧抱住。
母亲跪在地上搂着她的腰,脸上流着泪,混着雨水,嘴里呢喃着:“小影,不要去,求你,不要去找他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吗,你什么都没看到,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于是她便驻足停步,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握着沾染了血色的刀的人远去。
再后来,她的母亲过世,哥哥牵着她的手站在母亲的墓前静立许久。
然后一眨眼,她转过头,原本牵着她往前走的哥哥也不见了踪影。
她孤身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有面前电脑屏幕上幽幽的光,屏幕由蓝转亮,上面映出了一个女孩儿的脸,从十岁的年纪一直到十几岁,再到二十几岁。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陌生的响动,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过去,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被神色狰狞的男人按在地上。
女孩子尖叫的声音很快隐没下去,像块破布瘫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身下积蓄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她去报了警,然而谁也不信一个小孩子的话,敷衍地来这片混乱的地方转了一圈,原本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
“看吧,我就说是小孩子瞎报|警。”有人不屑地说道。
“就是,小朋友不会是电视剧看多了吧,人家也许只是在做只有大人能做的事呢。”有人应和道。
于是他们哄堂大笑。
还有人小声嘀咕:“这种地方,死人不都是正常的事吗,一群垃圾,活该。”
她本想伸手去拉住那些头也不回的人的衣角,却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母亲生前的话最后一次在她脑海里响起,最终却是被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临终前绝望的脸所覆盖。
还有当年那个雨夜里,她看着那场暴|行无力的感觉,与身边那个女孩子空茫的表情重叠,一同翻涌上来。
半个月后,死去的女孩子母亲给女儿报了失踪,而有关于那起凶|杀|案的细节和所有线索证据,都在同时被寄到了市局里。
因为高铁难得一次的晚点而被迫困在候车室的凶手在当天被抓获。
眼前的黑暗被另一点微末的灯光照亮,她坐在表情和蔼的男人的面前,百无聊赖地用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着。
“抓犯人是我们大人的事。”男人说道,“你这样不仅扰乱了我们正常的工作,而且很危险。你才十几岁,应该好好上学,而不是到处乱跑。”
“你们抓到了吗?”她侧过头,冷淡地反问。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负责测试的心理医生看着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她的智商很高,非常高,但她的心理状态——很奇怪,不像是个孩子,有很强烈的‘正义感’,但是……非常的固执,我建议你们最好多关注一下她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