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老人已经有整整20多年没有提过那个人了,现在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又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往事。里克长久地陪在老人身边,可老人总把他当成别人,老人叫着里克的名字,他苦苦寻找着里克,以为里克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到处乱走。
谁都知道老人要不行了,就算里克再骗自己,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总觉得爹爹要离开我了。”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话语里全是悲伤。
孟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默默感受着生活的无奈。人活着,总要经历一些离别,不管自己有多痛苦有多无奈。
一个清冷的雨夜,老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他那失去弹性的皮肤松松地挂在骨头上,骨瘦如柴,他的眼睛浑浊不堪,浓黄色的粘稠物早将那眼睛填满。他半张着嘴,枯黄的牙齿早已零落,有时候他会发出一句莫名的声音,似乎在唤着里克,也似乎是在感叹人生,他没有多少力气了,他连闭上嘴的力气都没有。他那苍老的脸上有块黑斑,那黑斑是因为遭受太阳直射而引起的良性癌变,老人曾以这些黑斑为荣,那是他出海捕鱼时留下的最荣誉的勋章,是代表着他一辈子最幸福的记忆。
做了人鱼手术后,他便再没有机会出海捕鱼,但那之后他有了里克,里克便是他的一切,所以他还是幸福的。他的呼吸逐渐缓慢了,就连眼睛也逐渐暗淡,里克紧紧抱着老人,感受着名为生命的东西逐渐从老人的身体里流出,老人逐渐僵硬了,干瘦的躯干被里克抱在怀里,他的胸脯慢慢静止下来,不再有呼吸,也不再有起伏,一切都结束了。
里克表现的很坚强,他没有痛哭也,他只是静静将老人从木桶里抱出来放在床上,然后小心地为老人擦拭身体,想静静地送他走到最后。
孟楠在一旁帮忙换洗毛巾,这些日子来连续的劳累已经让他的手生出茧子,变得粗糙不已,他上满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那伤口是脱鱼鳞时不小心弄到的,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吃鱼时非要脱掉鱼鳞,那岂不是把鱼鳞特有的口感全部去掉了?他的手在搓揉毛巾时,热水便侵进了那些还没完全好的伤口,灼烧着疼痛起来。他皱紧眉,甩了甩手后才觉得好受些。
老人死后的第二天就举办了葬礼,这葬礼很简单,虽然只邀请了些亲人过来,可渔村里的几个长辈也都赶过来进行悼念了,他们同老人一起在渔村长大,也已经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如今老人离去,他们也很伤心。里克的朋友们也都到场了,他们过来帮忙打理各种繁杂的事物,毕竟里克一个人始终是忙不过来的。
这个破旧的小房屋因此变得更小了,很多人进进出出,也有很多人坐在外面等待葬礼的开始。
很快,大家都进了屋子,黑色的棺材就摆放在正中央,里克请来的牧师身着黑色长袍,他大声念着悼词,神情庄重。众人也都安静地听着这些刻板的悼词,为老人送完最后一程,牧师按照平日里的一贯地风格主持着葬礼,可这时,棺材板却突然强烈的动了一下!
很多人以为是错觉,牧师也以为是错觉,他继续念着悼词,可棺材板的动静竟越来越大了!
大家惊恐地散开,吓得脸色惨白,一些胆小的甚至跌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里克愣住了,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棺材板晃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赶忙跑过去把那块板
子挪开。一直苍老的手搭在棺材的边缘,那手在用力,似乎在拼命撑起身子,没过多久,老人就从棺材坐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疑惑。
“爹爹!?”里克懵了,完全懵了。
大家也都满脸惊恐和疑惑,难道说老人根本就没死?
里克把老人慢慢扶起来,他能感到老人身上的体温,那的确是活人的体温!大家从惊恐中逐渐明白过来,纷纷帮忙,把老人从棺材里扶出来后又给他披上衣服。老人不只活了,连鱼尾上本该去掉的鱼鳞也重新长了出来,他的身体看上去健康极了,就好像那场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是不是医院误诊了?”有人猜测。
“里克,这种生死大事你怎么能这么疏忽呢?幸亏你爹爹现在醒了,要是一会儿把他葬入大海时才醒过来,岂不是会被淹死!”
“你这孩子,哎!”
“医院里的医生也不负责任啊,什么枯死病,依我看,纯粹是在诈骗我们穷人的钱罢了!”
……
……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几乎吵起来,里克就站在这些长辈中间,被他们骂得连连低头认错。
老人坐在椅子上,眼睛定定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他前后看着,就好像是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着,他左右环视着,从未觉得自己的视野如此清晰,他能看的清里克,看的清小鱼,看的清这里的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的鱼尾不再肿痛不再干枯,那条鱼尾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生机和活力。他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不可思议地就像一场离奇的梦。
“先喝杯水吧。”孟楠把一杯清水递给老人,发生这种奇迹,他几乎高兴地全身颤抖了,谁能想到老人会突然醒过来呢?
这真的是医院误诊?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是大家都这样说而已。
傍晚,孟楠站在长长的白色沙滩上,听着从大海传来的声音,那声音深沉而又粗狂,过去的四年里,他每天都是听着这声音入睡的,他渐渐觉得累了,打了几个哈欠后,他慢慢走近海边,
深蓝色的正海浪一波一波向沙滩冲过来,海水漫过他的双脚,他觉得凉凉的。
他本来是打算回大海永远离开渔村的,可不知怎么他踏进大海的脚又缩了回来,他渴望平静,那种类似死亡的平静,到目前为止,只有大海曾给予了他一直渴望的生活。可为什么,他又放弃了回去的念头?
自己还真是愈发无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萨利船长为孟楠找到了一份新工作,那还是之前因为老人的病需要钱,孟楠托他找的。孟楠本打算回绝,他觉得在一辈子做渔夫也蛮不错的,可萨利船长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做一辈子渔夫永远不会有出路,所以强烈建议孟楠接受这份工作。而工作的内容似乎也很简单,是在镇政府设立的一家酒店做服务生,工资很高也非常轻松。
萨利曾一脸激动地说,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完全是托了孟楠长相的福,那种高档地方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孟楠当时就很不爽地给了船长一拳,一个大男人被人用漂亮形容,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舒服。
收拾行李那天,里克做了热腾腾的鱼汤给孟楠,味道虽然不是很好,但吃的时候总觉得那汤里有种浓浓的家的味道,老人也难得闭上嘴不再唠叨里克。
走的时候孟楠见里克一直在门口望着他,他挥手示意让他进屋,可他没动,还是向以往那样傻笑着。孟楠也只能放弃让他进屋的念头,背着包继续往前走,快到村口时看到了凯的车,那是辆小货车,土灰色的车身上印着一些很难辨认的标识,他看孟楠过来就跳下车,还潇洒地替孟楠打开车门,调侃道:“小鱼,这可是我能给你的最高礼遇了,以后发财了可别忘了我啊!”
孟楠坐上车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凯这家伙究竟哪根神经搭错了,不过是把他送到城镇里,竟然还特意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又不是去参加酒会,这家伙至于吗?
凯看出了孟楠眼神里的意思,他被孟楠夸张的笑声弄得满脸通红,他这样穿是原本想给小鱼留下一个英俊的好印象,他喜欢小鱼,可他要真这么说的话,一定会被揍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小鱼的大男子主义认知可不是一般的强。他有些发窘地解释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很高档,他必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不然连车都别想开进去。
“这样啊,难怪。”孟楠捂着肚子,差点笑得差了气,“平时看你随意惯了,突然打扮的这么正式,一时接受不了,抱歉——”
“没关系——”凯把尾音拉的很长,没达到预期目的让他心里有气,可对方是小鱼这气又发不出来。“坐好了——”
“嗯。”
凯发动了汽车引擎,一阵轰隆声过后,车就慢慢在崎岖的土路上开始行驶了。
“小鱼!一路顺风!”这是艾伦的声音,孟楠惊喜地回头,发现声音是从村里的喇叭里传出来的。“要每天开心啊!”艾伦柔和的声音继续说着。
“小鱼,加油。”这是路玛的声音,孟楠甚至能想象路玛为了说这两个字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小子,在外面混不下去随时欢迎你回来!”船长萨利霸气的声音瞬间压过一切。
“船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在诅咒小鱼嘛,做什么不比做渔夫强,难道还要回来天天跟着咱们风吹日晒?”
“我这不是表示下关怀嘛。”
“你说句祝福的话会死吗?”
“不,嘿,你今天跟我杠上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