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衡躺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道:“一开始,安陵只说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觉得亏欠他,所以不肯答应我,后来他才说了更深层的原因。我……大概没有办法忍受被人指指点点,怕被点上标签,害怕会因此影响我的梦想,也害怕我父母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会像安陵一样被断绝关系……”
倪季永仔细聆听,接着道:“至少你父母的事情不用担心。伯母以前还问过我你是不是同性恋,因为你好几年没女朋友了。她那时几乎笃定你一定喜欢男人,还过问我好久,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跟她澄清。至少她并未对这个问题有负面态度。”
“……她不介意?”杨世衡瞪大眼睛说道。
“是啊,她说反正还有两个儿子和女儿,你父亲的三个兄弟也都有孩子,加起来十几个了,不怕没人传宗接代。”倪季永歪着头道:“虽然历史上没有同性恋航天员,说不定你可以当第一个?”
杨世衡迟疑地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害怕被人丢石头还是处刑?”倪季永大义凛然地道,“你想想从小到大有多少人嘲笑我们要成为航天员的梦想,就连梦想被嘲笑都能咬牙撑过去了,你还害怕别人批评你喜欢谁?”
杨世衡眨眨眼睛。
“要是真有人因为你喜欢安陵主任而认为你不适任,那你就拿出最好的表现,让他们知道你绝对是执行太空任务的最佳人选!”倪季永骂道:“我真不懂你搞些什么,明明一向最厚脸皮了,却在这种小细节上婆婆妈妈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回忆慢慢地清晰起来。高中时代的他曾一度因为被人嘲笑而心生退缩,但因为安陵在他身边,毫无保留地支持着他,所以他才能坚持下去……
被耻笑义怎么样?他早已经被嘲笑惯了。
曾几何时,自己变得如此胆小了……就因为恐惧而放弃自己追求的理想,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他,已经被安逸平顺的生活磨得连一点斗志也没了。
“可是安陵拒绝我,还有一半原因是他认为我只是想补偿他……”
倪季永翻了翻白眼:“真是个多疑的男人……不过这根本不是问题,被拒绝算什么,继续追啊,我追依芳追了半年多她才答应跟我在一起,在一起六年了才答应结婚,安陵主任为你花了十年,所以你也花个十年去追他!追到他认为你是真心的为止。要是连这都做不到,你根本没资格在这自怨自艾!”
杨世衡怔怔地看着倪季永,自己烦恼了个把月的问题,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带过……虽然杨世衡不觉得问题如倪季永所说的这么好解决,但这一席话的确让他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杨世衡替自己找了许多藉口,这些藉口让他停滞不前,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这辈子最珍惜的事物。
原来一切都取决于自己。
成为太空人之后,他达成梦想的同时也失去了些东西,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失去了不顾一切往日标奋进的干劲和勇气……
多亏了倪季永,让他乍然想起自己对安陵说过的话。在十年前,那时的自己还拥有着最真实最纯粹的理想。
“……你真的觉得我能成为太空人?”
安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双眼熠熠生辉,充满着对杨世衡的信任和期待。
杨世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很是开怀。他看着安陵的双眼认真地道:
“我一定会成为航天员,然后……我就要带你到太空去!”
安陵皱了皱眉道:“我没想过成为航天员……”
“笨蛋,现在已经有太空旅游了,虽然还只能到大约ISS那么高的地方,但以后一定连一般人都能到月球和火星去!”杨世衡挂在安陵的肩膀上,兴奋地勾勒着未来的蓝图。“等到那个时候,我第一个要载的人就是你,我们要一起站在月球上,眺望着我们曾居住过的地球!”
安陵抬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会期待那天的到来。”
“那就一言为定!你一定要成为第一个在月球上开业的医生……”
对不起,安陵,曾经许下的誓言我终于想起来了……杨世衡心里说着。
“谢谢你,倪囧。”杨世衡抬头,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是冬日里从云层探出的阳光一般。“我不会再迷惘了,我终于知道我该做的是什么了。”
倪季永欣慰地点点头,道:“那么,就别迟疑了,快去追安陵主任吧。”
“……不,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思考。而且……时机还未到。”
杨世衡的答案和倪季永预料的完全相反,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问道:“你说啥?”
杨世衡看着办公室窗外,不发一语。
天空清澈得像是平静无风的蓝色湖面,地上的一切是映在湖而的倒影,在天空的另一边。是他所向往的世界。
第十九章
日子飞快地过去,航天员们也抓紧时间训练,很快就到了六月一日,发射前七天。
航天员们现正在太空中心接受隔离检疫,还免与外界接触而感染病毒。
无菌隔离室相当广大,室内一个窗户都没有,天花板上装满了灯,用强光模拟白天,以强迫太空人的身体适应太空站上的特殊环境。太空站每九十二分钟就会绕地球一圈,相当于一次的日出和日落。
隔离室里还设有运动室及计算机工作站,每个人都有指定工作必须完成,且和太空站内一样采取轮班制度。
隔离室桌上堆满了太空人们平时忌口的垃圾食物,高热量汽水、薯片,还有一盆盆的巧克力豆之类的零食,若是想吃任何异国料理,太空中心的厨房也会尽可能满足航天员的要求。
杨世衡和倪季永一开始都以为隔离室应该是让太空人适应外太空生活、像是监狱一样的地方,所以在见到那满桌的垃圾食物时,两人都以为是什么整人游戏。
“哈哈,才不是那样的地方呢!”
丹尼哈哈大笑,“咱们可是要乘坐火箭上太空呢,万一一个不小心可就回不来了,所以一直到发射前三天,才要开始按照太空中心的标准,在那之前我们都可以随自己的意思乱吃,以免留下遗憾。这是太空总署的惯例!”
开始隔离前一天,航天员们才见过家属并和他们道别,因为一进入隔离之后,只有通过太空中心检疫的配偶才能进入,而十八岁以下孩童一律不准进入。
这意味着,直到发射那天,除了已经是夫妻的丹尼和V姐,和一个月前结婚的倪季永可以见到妻子之外,他们都无法再见到其它家人。
晚餐时间,太空中心拿来了之前写下的遗嘱让他们做最后确认更改,然后为彼此签名见证。
隔离第三天,当倪季永的妻子来访时,值班的瞿宇能和杨世衡刚吃完早饭,并开朗地和依芳道早安,但其实那时是晚上八点。众人都已被一天多达十五、六次的日出日落搞得不清楚外头时间了。
发射前二天也就是隔离第四天,太空人们开始依照太空中心的标准执行每日作息,不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和烟酒,以保持身体最佳状态。
发射前一天,全体负责人出动向航天员做最后任务解说。
发射当天清晨四点,航天员和家属们做最后道别,然后搭上车前往火箭发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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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气温三十度,二十二度,降雨机率零,是最适合火箭发射的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世界各国媒体聚集在太空岛,见证航天飞机时代结束之后第一具载人火箭的升空。
航天员们早在出发前两小时就进入拓荒者二号,被绑在座椅上进行着各项确认。
杨世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本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应该可以驾轻就熟了,座舱里的一切配置他们都相当熟悉,但是面临发射时刻,才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仪器上,总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我开始觉得有些脑充血了。”倪季永抱怨道,一直到倒数九分钟前,航天员会躺在椅子上两个多小时,腿部的血液往上半身流动,而且又穿着重达四十公斤的宇宙飞行服,所以这段时间着实煎熬,他们只能互相说笑打屁,度过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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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控制中心大楼现在正而临创建以来最重要的任务,近百个工程师和科学家聚集在这做最后准备,现场相当嘈杂,众人都大吼大叫着确认事项。
一排排长条形桌子,每几个位子就有一罐花生米。这是NASA传来的迷信,在六零年代游骑兵计划时,任务连续失败数次,直到有人将花生带入控制室才成功,所以太空船发射和登陆的时候都会准备花生,工程师们都一边大把大把地抓着花生米往嘴里扔。
安陵和赫伯特等火箭负责人也在现场准备。
过去二十天来,安陵几乎整天都在火箭发射台做最后的整备,但到了发射这天,却只能在离那好几公里远的地方监控,因为火箭发射时产生的浓烟是有剧毒的,所以发射台方圆几里内都不会有人或其它建筑物在。
任务中心的大萤幕分割成了几块,分别监控着火箭内部以及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