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煦的眉头渐渐散开,嘴角带上一丝笑意,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李含光来历诡秘,这回闹出的事也极大,师父他们正在商议如何给太华、浮黎两宗交待,你我暂时不要打探了。这是师父叫我送来的宁神丹,你先服了丹药,好生调养一阵,静候师长召见吧。”
这“师长”二字的内涵就深了。若是景虚真人要见他,何须藏头露尾,十有八九倒是之前会场上的表现入了华阳道君的眼,想找机会见他一面。
他得将身上气息收拾得利索一些,免得叫那道君看出破绽。
送走池煦后,乐令便将宁神丹服下,潜运功力,将药效发散出来,驱逐体内阴魄与死气。那药力十分强劲,如一盆冰水当头扣下,将他从头到底、由内至外,洗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体内阴气怨念被药力消化,顺着万千毛孔排出体外,染得他身上就似落了一层尘土,脏得不成样子。但这片污物并非真正的尘土,不是用水就洗掉的,其中掺杂了许多执欲,紧紧附在人身上,随时伺机重新钻入人体内。
既然华阳道君要见他,他就不敢再用魔修手段解决那些东西,只从阴阳陟降盘中调出一丝纯阳精气,将那些如灰垢般的污物灼去。
身体洁净之后,蒙蔽在心头的那点软弱也随之逝去。乐令推开洞府,站在真观崖上看着下方郁郁山林,脑中不期然回忆起了华阳道君那精妙绝伦的剑法。
剑气的收放之势,在空中细微流转的灵气,以及可斩断飞流河水、斩破空间的锋锐剑意。山风猎猎吹拂,林中枝叶随风轻舞,细小的草籽和石缝中的尘埃顺着风盘旋回荡,交织应和,渐渐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节奏。
乐令下意识召出飞剑,顺着那节奏扬手挥剑,向着远方平平挥剑。剑气一发即收,在空中化过一道弧线,似奔雷疾电一般破开林海山风交织的节奏,也破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在空中豁然撕开一道裂口。
他的法力还不足以撕裂空间,却已足以斩断长风、斩落枝叶、斩碎随风飘浮的花絮草籽。清亮如雪的剑光闪过后,天地间也随之安静了一刹那。那道剑光所指的范围之内,万物生机皆被斩断,在他的剑下归于沉寂。
这一剑是他今世能用出的最强横的一剑,也是蕴含着最贴近大道的剑意精髓的一剑。这一剑因见识了华阳道君的剑法才能用出,其中所含的神韵和象征的意境却又与他的剑法完全不同,是乐令领悟自天地之间,而后妙手采撷天地之韵得来的成果。
能使出这一剑,他便超然于筑基修士之上,即便对方的修为更高、法宝更强,也未必能从其中寻得生机。就是金丹修士,在这一剑之下也难免要吃些苦头。
远处云海之上,正有一名青衫如玉,人亦光华内敛、仙骨如玉的修士默默看着他,看着这斩断万物生机的一剑。直到他收剑入囊,闭上眼回忆着方才施剑时的感觉,那人才按下剑光落到崖上,向他步步走来。
乐令全心沉浸于剑韵之中,并未发现有人过来,秦弼也不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他睁开眼才缓缓开口:“你方才在大比会场上……你没受伤吧?师父叫我来探望你,还特地赐下丹药,让你清心固本,免得叫场上那些阴气侵染。”
乐令接过丹药,客气而疏离地答道:“蒙华阳道君出手,我并没受伤,请堂兄回去代我向秦师叔道谢。我方才听池师兄说,李含光闹的事很大,洞渊真君似乎也不高兴,堂兄可知道什么吗?”
秦弼比他离开会场更早,现下来找他也是受了秦休之命,更不知后头真人真君之间的龌龊,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又强将此事揽了下来:“我回去慢慢打听,师父和师丈总要提到此事,若听到什么消息还来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又有些沉郁:“都是因为我误采了仙娥草,才害得云师丈禁闭数十年。难怪洞渊真君这些年都不痛快,师尊对我也不如从前亲近。若误了两峰交好,误了云师丈修为精进,都是我的罪过了。”
云铮禁闭百年,一要怪秦休想取仙娥草,二要怪他自己有害人之心,最为无辜的便是秦弼。这孩子竟主动把错误都揽到身上,真是……真是不肖乃师啊。
乐令感慨地摇了摇头,便欲礼送他回问道峰。秦弼却对他话中之意听而不闻,十分自然地走到他洞府门中,盘坐在蒲团之上招呼他进门:“我这次不是来提那些叫你为难的事的。是师父亲自许了我来问候你,只说说话就走,你可以安心进来了吧?”
他是受了秦休之命来,要问乐令是何时知道李含光的事,特别是池煦如何知道此事,怎么会安排在门内大比上揭破他身份的。再问得深一点,便是景虚真人在背后做了什么安排,怎么能无声无息,就由两个金丹以下的修士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秦弼从不会套乐令的话,秦休如何问,他也就如何转述。他问得坦荡直接,更是因为他觉着秦休只是关心乐令,问这些话毫无恶意,不仅他该问,乐令更是无不可告人的。
乐令听得就想笑——秦休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的?明明是该百转千回、暗地试探的事,他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坦然把背后主使之人的名字报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这样清纯可爱、心思通透如琉璃的少年,若是晚生几十年,他就愿收到门下,亲手教授六欲阴魔大法,好传承道统,做个继承人。
他心中暗暗可惜,端起桌上石壶,向秦弼杯中倾入清香扑鼻的灵茶:“秦师叔的好意我铭记在心,请堂兄回去代我谢过。不过池师兄方才已来说过,这件事有师长做主,咱们这些弟子就不必再想了。秦师叔总要与师父商议此事,比再经你我传话听道的更翔实准确。我倒是有件事想求师兄相助——”
秦弼明知他不愿提方才的事,但一来不能强迫于他,二来他极少有求于自己,也就揭过那件事不提,问乐令到底有什么要他做的。
“我与明性峰的宋师弟有些误会……”他还没说完,秦弼脸上便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点头道:“此事我可以去求云真人说和,叫宋师弟不要纠结于一只灵宠。”
乐令起身向他施了一礼,脸上神色十分认真:“并非为了湛墨惹的那场祸事,我是有些在意宋师弟提过的一个人。这件事要请师兄替我小心查访,千万不要惊动了宋师弟,哪怕是查不出来,只要行事缜密,不叫他生出戒备就好。”
秦弼有些惊讶,将手中茶盏撂下,双眼微微眯起,瞳孔中闪过一抹寒光:“你的意思是,宋师弟要收买某人,对你不利?”
乐令自己也有些怅然。他还不知道宋崇明是干什么的时,这位宋师弟就已经开始找他的茬了。自从他参加那场门内大比,宋崇明就执着于向他挑战,后来在清元洞天中主动挑衅……
原先他也不把宋崇明放在眼里,可自从见识到李含光一个筑基修士体内竟能藏下堪比合道真君之力的老鬼,他对宋崇明背后那人就多了一分小心。
宋崇明所谓的奇遇,他手中层出不穷的法宝,会不会也是某个大能送给他的?他在清元洞天地宫中夺取玉俑,应当就是为了让那个大能夺舍,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那大能别说是夺舍,就是转世重修,也该有几十岁了。
先找出这人来,再考虑如何处置。
他指尖蘸了一点清茶,在石桌上一笔笔抹下了“朱绂”二字,抬起头来含笑看着秦弼:“此人应当是个女子,我曾听宋师弟叫过他姐姐,请堂兄为我留意一下,无论是在门内还是门外……不过你也要小心,万不可叫他们两人发现。”
秦弼一直看着他的手指,待他写罢,便低声随着念道:“朱……”双唇犹自半张着,乐令的指尖就已按了上去:“不必念出来,万一她有感应,你倒容易有危险。此事也不要告诉旁人,他毕竟是云师叔心爱的弟子,又受洞渊师叔祖看重,我只想防患未然,不愿主动与他结怨。”
秦弼沉默了一阵,点头应道:“我明白你的顾虑,这件事只管交与我,我自会小心。”
他与乐令交往多年,被对方救助了不知多少回,能回报的机会却是极少。能得到心爱之人的信重与托付,他心里倒似有无穷的精神和力气涌出,更有种被人依赖的满足与踏实感。
若只客客气气地坐在那里说话,能有什么情份?被托付了这可能有危险的事,他才觉着乐令对他也是有情份的,是把他当作自己人的。
而他要的,就是这一份不分彼此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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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改错而已,新章已发 ...
云笈殿内殿云床上,正有一名须发乌黑的中年道士闭目盘坐,眉间深深烙下一道印痕,双唇也紧紧抿着,仿佛有无尽心事自嘴角碎纹中流出。下首白玉座椅旁,却有一名紫袍玉带、俊秀清华的青年人正缓缓踱步。
两人从外表看来与其行为倒相符合,然而再看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坐在云床上的中年人是元神修为;而在下方踱步的青年却已将色身完全炼化于法身之中,心如天之清,身如地之宁,已是与大道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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