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弼略弯了弯腰:“能得前辈玉趾降临,也是罗浮之幸。”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看向乐令,脑中泛起从前两人不曾反目时的静好时光。那些旧事渐渐消退,他识海中又不期然浮现出秦休死前的一幕幕不堪的景象;以及在魔修法会上,秦休的元神狂乱地谩骂乐令的场景……
原来秦朗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魔修转世而成。而且这魔修所爱的人是他师父,这些年他的自作多情落到最后就成了自取其辱。最令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他竟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忘不了那个魔修,甚至连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相见时的场景都如在眼前。只要是见着有些相似的人,他都会觉着、甚或是期盼着那人就是他的堂弟,是那个杀了他师父的魔修。
秦弼眼中痛楚之色一闪而逝,神情重新清明起来。
他的师父落得如此耻辱的下场,他这个当弟子的又怎么能只顾自己小恩小爱,就忘了师恩,不替师父报仇呢?他早已在师祖面前罚下重誓,一定要杀了乐令为师父报仇,以前就算有多喜欢那人,也要让位于师仇之后……
他尽力维持着沉稳态度,与同行修士为玄阙一行引路。站在剑上飞行时,也暗自将扳着头只看向前方,不再注意玄阙身旁那总是挑动自己回忆的身影。
126
126、第 126 章 ...
东海这片洞天离黄曾州不远,罗浮自然占了东主地位。找上冰揭罗宫那些修士中,罗浮掌教朱陵真君的徒孙,如今问道峰的首座秦弼便隐隐是其中首领了。他这百余年来一直在朱陵真君膝下受教,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三十余年前便结了元婴,又得朱陵赐下了几样厉害法宝,在六州年轻一代修士中也算得上极出色的人才。
他既占了地主身份,引领玄阙一行进罗浮时,就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心思,主动与玄阙师徒攀谈,小心询问他们的出身来历,以及何时占了那水宫。
冰揭罗宫是湛墨的地方,就连乐令也没问过其来历,玄阙自然更不知道,只不过随口编来敷衍。可谁又会怀疑一个法力通天的道君,竟能为了蒙蔽一群最高不过元神修为的后辈修士,冒充是水宫之主?何况他们师徒身边还带了云铮,适时说一些他到海外游历如何与乐令结交,又得机会随他到水宫小住之类,便叫玄阙水宫之主的身份更加无可置疑。
玄阙老祖点了头要去罗浮,秦弼等人便忙在前头引路。无患等一众水妖倒被玄阙扔下,只带了徒弟和云铮共同出来。离开水宫百余里,玄阙才想起湛墨不在,侧过头低声问他徒儿:“你那徒弟怎么没跟着出来?”
乐令这半天没见着湛墨,也窝了一肚子的火,又无处可发,只得低叹一声:“方才叫我打了一顿。小孩子面嫩,恐怕是生闷气了,一直没跟出来。师父不必管他,以后我腾出手来再好好教训他。”
玄阙老祖满眼都是温柔,不轻不重地训了他几句:“哪有这样当人师父的,徒弟有了错处要教,你方才那样打他,是人都会心生不满。为师当初若是这么对你,你心里会怎么想?”
乐令想到自己前世犯的大错,脸皮也紧了一紧。但想到师父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算过帐,更不可能为了教训弟子的小事生他的气,胆气又粗了起来,浑不在意地答道:“教徒弟也要因材施教,师尊的弟子自然贤于我的弟子,所以不用动这刑罚。我那徒儿就是叫师尊惯坏了,如今对我这师父才没大没小,我要管教时,师尊可不许再拦着。”
他说话时神情缠绵婉转,态度亲昵到轻慢,完全不像是弟子对师父该有的样子。玄阙与他说话时更是温柔款款,架子低到了尘埃里,哪还有半分合道道君的威严。众修士看得都有些暗暗心惊,鸣鹤观的灵枢子最是好出风头,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就强笑道:“前辈师徒如此相得,真是令我们这些晚辈嫉妒。”
乐令又有些得意,又有些怕人议论,不免站得规矩了几分,向众人含笑点了点头。玄阙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像猫抓了一样微微发痒,干脆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大大方方地解释道:“苍儿虽是我的弟子,但因前世孽障,我一向也不只拿他当弟子看待。只是我们这等散修并不像名门大派那样讲究一个合籍的名分,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就这么一起过日子罢了。”
师徒相亲本属乱丨伦,他却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在场众人虽然心里各有想法,但谁也不愿得罪道君,除了附和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连乐令自己都有些愕然——他本来就想等飞升之际再把这事告诉昆诸他们,看看他们满脸惊讶的笑话就够了,想不到玄阙竟当着正道修士说明了他们俩的关系。
哪怕不是以真正的身份,但玄阙肯当着众人说出这话来,也足够他高兴一阵子了。乐令也就不再在旁边装鹌鹑,身子往玄阙怀里错了错,五指紧握住他的手,一双眼直粘在他身上,里头的绵绵情意几乎要流出来。
方才还高兴玄阙肯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众,现在却就嫌上了周围人太多,不如他们师徒两人独处时方便。亏得那些正道修士听不到他心中所想,不然当下就要把他那张道皮扒下,认清他贪图淫丨乐的魔修本质。
秦弼等人只作看不见他们师徒亲热,尽心尽力地在前头引路,亲自将本门大敌引进了罗浮山。罗浮是修仙界十大名山之一,在正道的地位堪比万骨山在魔道的地位,离得稍近些便能感到其上灵气逼人而来。
玄阙老祖并非头一次踏足罗浮,却是头一次以宾客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山门。秦弼将他们带到了山下的留客精舍,请云铮等人坐陪,亲自上云笈殿将道君到访之事告知了朱陵。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罗浮上下便响起了悠扬钟磬声。乐令坐在玉凳上细数着,整整十五声,比上回莲华宗的和尚到访时还多了两声。他算是沾了玄阙老祖的光,受了罗浮的特殊待遇了。
全六州的合道道君加起来不过一掌之数,玄阙所受的待遇自然远胜过一般的阳神真君甚至各派掌门。华阳道君楚珩也亲自出来迎客,朱陵真君这个掌门更是放下丨身段操持饮宴,请玄阙带着乐令上坐,本门的真君真人们都在旁相陪。
玄阙外表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都是托了六欲阴魔大法先命后性,金丹之前就能修出不死皮囊的福。但按一般修士看来,这是修行速度极快,在阳神寿元还剩大半儿时就已合了道,才能始终保持少年容貌。而乐令的外表年纪也不大,真实年纪华阳道君更看得出来,于是也越发惊艳,连声赞叹:“道友修为深湛,如此年轻就已合了天道,如此天份际遇,实在令人羡慕。我久居罗浮,竟不知家门口便有道友这样的大能,一向不曾登门拜望,还望道友海涵。”
玄阙与他虚辞客套:“道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海外散修,我那水宫也粗陋得很,宫中使用的多是妖类,哪里比得了罗浮这样的大派。”
两个道君寒暄着,朱陵也就只能招呼起乐令来,狠狠夸他年少有为。乐令上回见他还是被秦休带着,当个徒孙受他指点,却没想到这位平素高高在上、态度矜持的真君还能这样放下架子讨好后辈,不由得暗暗赞叹他变脸的本事。
朱陵下了半天水磨工夫,终于也问到了正题:“贵宫要与六州修士共抗劫灾,大伙儿正该开诚布公。不知道友所修是哪一门功法,用的是什么法宝,我也好安排人与道友师徒配合。”
乐令还没想好怎么说,忍不住把眼睃了玄阙一下。玄阙便起身把乐令拉过来,弄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泰然自若地对华阳等人说道:“我这徒儿自幼在膝下长大,平素在宫里也只陪在我左右,离得远了不大习惯。”
乐令耳根微微发热,半个身子倚在玄阙怀里,竟还隐隐有点兴奋感。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玄阙为何要来罗浮,但是能在罗浮众多道君真君之流面前与玄阙调情,真是一件既刺激又有趣的事。
也亏得罗浮众修士这些年为了共抗鬼修,什么样的散修都见过,定力也越发见长,到了这时候也没几个变脸的。
玄阙伸手在乐令小腹上抹了一把,低下头在他耳边做出私语之态,传声叫他把阴阳陟降盘拿出来。乐令心拿一动,那阵盘便浮现在空中,恰巧叫玄阙接到手里。他就抚着阵盘光滑的表面对华阳笑道:“在下早年得了上古阵法大师华阳道君的传承,只是并未见过那位道君,不敢妄称师徒。华阳道兄不必再追问我师徒的传承,我们肯定不是那鬼修一道,否则劣徒怎能有幸与贵派云真人交好呢?”
这话明明白白是表示自己的身份,更是指责罗浮的人不信任他,将他当作鬼修一脉。华阳道君只得道歉:“揭罗道兄说笑了,我岂会有那样的念头。我等只是想知道道兄的手段,好安排布置,对付那些鬼修罢了。”
不管罗浮众人还有没有疑心,却是不好再提这方面的事,于是由朱陵真君讲解起这些年六州修士在对付鬼修时的经验和遇到的难题。这难题很快就被推到了玄阙面前,朱陵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他们师徒的用处:“这些年来,各派道友也将六州梳理过几遍,最可虑的便是东海底部一处充满死气的残破洞天。如今众人意见,都想将其连根拔除,只是力有未逮,只能退而求其次,封住其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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