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青黑的天空中,没有正对着的灯光的映照,加上自己异于常人的视力,聂仁衍想要发现鬼车的踪迹并不算难,而且远一些目标反而更为清楚明确,只是因为距离不近而鬼车本身速度极快,所以追起来要花一番功夫,最好的猎杀时机便是在它们落上屋顶打算吸食屋内人灵魂的时候,从感觉到聂仁衍的气息到起飞总会花费一点时间,尽管对平常人来说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对聂仁衍来说,那一眨眼,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有些其他因素影响了聂仁衍的反应,哪怕只是稍有怔愣,鬼车或许就能趁机得手然后疾飞而去。毕竟鸟类永远是空中的强者,至少在速度方面。
这一晚就是这种例外最好的印证。
当聂仁衍发现一群鬼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夜幕中,滑翔的速度快得简直让人眼花,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悄然如鬼魅,它们自如地运用夜空中每一丝流动的空气,双翅舒展在空中静静地盘旋,如果不是视力极为逆天,普通人就算抬头死死盯着夜空眼睛一眨不眨,也发现不了它们的踪影。
聂仁衍收起之前有些懒散的姿态,背部微弓,锐利的目光静静地盯着那些绕着基地寻找目标的鬼车,肩背及手臂绷起的肌肉蓄满了力量,随时都可发动攻击。就在他右脚极为轻微地朝后挪了一步,浑身的肌肉牵扯拉伸到一触即发的状态,沉静的双目微微一动,如一汪深潭中落入一枚石子,在涟漪还没晕开的瞬间,便要一跃而出时,那群鬼车的举动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只见那群周身暗红到发黑的鬼魅般的影子在几栋楼上幽幽盘旋了几圈后,并没有如往常般落上其中某栋楼的屋顶,而是将翅膀拉至最大张力如离弦之箭射入东侧那栋房子最边上的那间屋里子,速度快到除了留在瞳中的虚影,什么也看不到。
“操!”
聂仁衍那一瞬间简直有种窒息的感觉,窒息过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急火从心口一路烧至眼底,原本烟金色的双眸在那一刻竟然幽幽闪着暗红色的血光。
第一次……第一次有东西敢在他的眼前去袭击他看得跟命一样重要的人。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地给出了反应,几乎即刻便极速朝那栋楼掠去,在模糊成线的景物中,在被生生劈开从两边滑过的气流中,他的全部意识都陷在被陡然激起的暴怒之中,盛极的怒火烧透了他的理智,在一片混沌中挑起了血液里静息了千年的邪性和凶性,似乎这簇心火在被尘封的记忆中烧出了一个口,于是,沉寂千年的东西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血腥!狠绝!嗜杀成性!恣意妄为!没有对错,没有是非,只有杀或者不杀,必死无疑或者饶汝一命……
一切由血光和杀意拼合而成的残片如大雪纷落,在眼前划出一道暗色的光影。
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敢这样挑衅他!
所有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兽也好、魔也罢……都得死!!
Chapter66
基地的医务室里,大师正指挥着一批医护人员给那些被蜮射中的人治疗。其实这所谓的治疗极为原始,但也最为简单直接——把被生疮的部位剜掉。
因为生活条件的限制再加上野外山林较为危险,而在这里避难的人们大多数都来自于市区,一部分宅惯了或者坐惯办公室的人在这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不注意而受点小伤,所以基地医务室的酒精、双氧水等消毒用的东西几天前就全部用完了,这两天只得回归旧社会,用火烤消毒器具。
大师在一旁两手拿着符纸一抖,就变成了两捧明亮的火焰,他将火拈在指尖让那些医护拿着器具过来消毒。一旁的床和担架上一溜排躺着一群哼哼唧唧的人,裤腿卷得老高,露出膝盖以下的小腿,那上面满是疥疮,看得人直反胃。
大师当然不会自找不痛快地去看那些腿,他正有怔愣地盯着自己指尖的火焰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站在他身边的石头连叫了两声“师父”他都没有注意。
就在石头冒着被揍的危险,打算直接拍他家师父尊贵的头时,大师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猛地一拍自己的头,原本有些茫然的神色瞬间变成了恍然大悟:“老夫知道了!灯不一样!”
石头收回即将落到师父脑袋上的爪子,默默望天:“………………”完全听不懂师父在说啥。
兴奋中的大师猛然转过脸,从斜挎着的黄布包里掏出那个住着石榴的布兜,对石头道:“为师离开一会儿,布兜给你,采点赤鱬草,连根挖,捣成泥之后用灵泉水调了糊上去。记住!多加点水!别把赤鱬草挖光,为师就剩就那么几株了!”
大师一脸痛心疾首地交代完,从布兜里掏出还在打盹儿的石榴,匆匆朝门外走。刚迈了两步又回过头瞪着石头道:“对了,刚才为师沉思的时候你抬手是想做什么?恩?不要以为为师脑袋顶上没长眼睛就不知道!待为师解决了那帮孽障再来跟你细细算账,为师的头岂是你能拍的?!哼,拍坏了天灵盖可是欺师灭祖!”
石头面无表情道:“………………您、您天灵盖比后山那块磨剑的灵石还、还硬。”我手碎了您脑袋都不能有事=_=
大师高傲地扬起他那比灵石还硬的头颅,冷冷地一甩袖子,带着石榴离开了屋子。
而基地东面那栋楼最边上的屋子里,叶昭被突然袭来的阴寒之气弄得愣了一下。夏之铭倒没那么敏锐的感觉,他搓了搓被烫到的手指,摁灭只剩屁股的烟头,从烟盒中又抽了根烟出来。他这两天的烟瘾有些大,尤其到了晚上,基本上烟不离手。
他把烟叼在唇间,拇指“咔哒”一声拨了下打火机,一簇细长的火焰燃起,在他微笼的掌中轻轻颤着。含着烟凑过去,他刚打算吸一口,就感觉侧面一股让人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阴气猛地袭来,隐隐还带着血液和腐败的腥臭味。
“趴下!”在屋内灯光映照下,唯独叶昭能勉强捕捉到那群自窗外的黑暗中疾扑而来的暗赤色大鸟的身影,他“霍”地起身,一把拉过对面的几人,整个扑在地上,速度居然出奇地快,简直像是一阵疾风瞬间刮过,卷着夏之铭他们四人将他们掀倒在地一样。
扑进来的鬼车没能刹住,从他们上空堪堪滑过,冲到了阳台外,急速盘旋一圈再度扑了进来。
夏之铭倒在地上的时候,手被撞了一下,原本已经合上的打火机盖子在他拇指无意识的按压下再次打开,跃出一簇细长的火焰,中心淡蓝,外围明黄。
那群鬼车中飞得最低的那只眼见着就要整个覆上来不及躲开的几人,却突然尖利地惊叫了一声,声音因为过度凄厉甚至显得有些嘶哑。其他几只也不知因为什么突然转了方向,斜着身子让开那只鬼车,纷纷厉声叫着疾掠出去。
就在叶昭他们还没从极盛的阴寒之气逼近所带来的窒息感中缓过来,甚至除了叶昭外的几人连鬼车在哪儿都不知道,只是茫然中觉得心惊胆战时,那只眼看着要贴上他们的鬼车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改变方向,直直从夏之铭手中那簇细长的火焰上飞过,明亮的火舌舔过它的胸腹。
阴寒之气陡然变得更加明显,就像是那些阴气原本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现在却被撕开,从破口中疯狂溢出一样。
随着一声嘶哑道刺耳的哀叫,原本肉眼几乎完全看不见那只鬼车逐渐变成了可见的暗赤色的影子,在一瞬间的停滞之后,顺着胸腹间被火舔到的那条痕迹整个儿裂开来,像是有人从两旁拉扯一样。
满满的阴寒之气兜头铺散开来,夏之铭他们只觉得周身冷得如同浸在冰水中,忍不住直打寒战,而叶昭的状态则有些异常,他双眸中隐隐泛着的暗金色在这种气息的包围下骤然变亮,妖异得惊人。那些阴寒之气如同纷围在磁铁四周的钉子般,统统朝叶昭涌去。
叶昭的意识在大量涌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冲击下变得模糊不清,无数零碎的片段在冰冷中侵入脑海,梦中的、现实的,混乱异常,毫无章法。他在迷糊中隐约看到聂仁衍乘着夜色掠进屋中,浑身缠绕着黑雾,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异样的近乎陌生的强烈杀气,似乎要屠尽世间所有一般。他隐约觉得有人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听到夏之铭不知说了句什么,还有原本不在屋中的大师的声音也突然响起,似乎是从远处而来,听上去很急切,但又有些飘渺:“小子老夫我终于弄明白了!鬼车见不得灯光,但是古时候的灯光跟现在不同,那时候不是用电,所以鬼车真正怕的不是光亮,而——”
明明很急,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完就停了,周围似乎有些混乱,嘈杂似乎就在耳边,又虚远的像是在梦里……
就在叶昭彻底失去意识,修长的手垂落在身侧,没有一点生气的时候,夏之铭和罗小晨把他抱回床上,赶回来想告诉聂仁衍如何干掉鬼车的大师在被反常的聂仁衍彻底无视后,从阳台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到走廊,他在栏杆前跳着脚道:“臭小子你状态不对啊!回来!”他喊了两遍,但第二遍在喊到一半的时候生生顿住了,因为他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惊得半张着嘴,完全忘了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