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玘。”
“我在。”
“你娘还在等你。”
徐柱一愣,应道“我知。”
“你也想护着你娘。”
“正是。”
“你们母子或能重逢,地老天荒,再不分离。”
“但愿如此。”
“我好羡慕……我好羡慕……”
喃喃说着,高瑗合上双目,沉沉睡去。徐柱愣了片刻,眼中一点泪滴突然滑落,溅在高瑗遍布淤青的手腕上,他赶忙伸手拭去。
室内一灯如豆,窗外夜色如墨。徐柱静静坐在榻边,呆愣半晌,弯下腰肢,把脸轻轻贴上那滚烫的掌心,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高材来卧房转了一圈,骂了句“倒是命硬。”就扔下几剂汤药,转身离去。
靠着这几幅药,高瑗的病情终于好转,脸上慢慢带出惯常笑容,徐柱也未曾多言。如此过了旬月,一夜,徐柱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他翻身跃起,发现屋中多出一人。
那是个道童,看来十五岁上下,手持一柄白玉麈尾,足不沾地踏在飞剑之上,在一片银白月光中,大袍宽袖,衣不胜风,一派仙家气度。
徐柱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方士典故,旋即翻身跪倒,叩伏在地。“拜见仙童!”
“你且起来。”那仙童不紧不慢的一挥麈尾,“你可姓徐?祖籍琅琊徐氏?”
“正是。小子乃徐氏嫡出,徐福老祖九代玄孙,名唤徐柱。”
那仙童粲然一笑,“小子,你仙缘到了。”
☆、(4)遇仙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震得徐柱一阵发懵,他从小就知自己出身方士世家,但是爹娘从未显过任何手段,老祖徐福也早被斥作骗子败类,名声扫地,只能聊作谈资,未曾想仙童居然真个出现在面前。徐柱心头大喜,猛力向地上一叩,“仙童救我!”
那仙童微微一笑,自顾说来,“两百年前,徐福老祖受始皇之命跨海东渡,寻找仙山,求仙问药。为求长生不老之道,他带领千名童男童女在海上游历整整十载,期间险境环生,举步维艰。忽有一日,海上刮起飓风,遮天蔽日,巨浪滔天,老祖自觉无望生还,焚香祷告,以求往生,谁知异象突显,从飓风风眼处浮起一座仙山,只见祥云环绕,仙鸟齐鸣,山上映出金光万丈,化作二字……”
“蓬莱!”徐柱忍不住高声接到。
仙童莞尔,“不错,正是‘蓬莱’两字。”
“自从黄帝一统后,仙凡殊途,天路绝断,昆仑封界,瑶池闭关,世间仅存的仙家道统,只有蓬莱一处。若非大机缘,大毅力者,又如何能寻到蓬莱,证得大道。却说老祖登上仙岛后,得仙法一卷,耗费百年光阴终于修成元丹。前些日子,老祖突然心头一动,发觉一道机缘应在自己后人身上,便命我来寻你。”他微笑看着面前目怔口呆的徐柱,轻轻言道,“有此大运道之人,数百年间,仅你一人。你可愿与我同去蓬莱,共登仙道?”
这番话听得徐柱目眩神驰,几欲落泪,胸中一腔热意不住翻腾,他跪在地上狠狠叩了两下,哽咽道,“弟子愿往!”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想到一事,膝行两步开口恳求道,“请问仙童,是否能带上我娘亲和友人,他们在此多受折辱,过的困苦不堪,若能和我同去……”
徐柱眼中闪烁光彩,正想继续,却见那仙童微一皱眉,冷声喝到,“自是不可。”
一盆冷水泼下,徐柱顿时僵住,仙童继续道,“仙缘其是可分薄共享之物?当年我等千余童子随老祖共渡东海,数番险死还生,百不存一,全靠吾等向道之心甚坚才有此境遇。如今老祖怜你气运甚佳,出手相助,已是千载一无的天大机缘,汝还想携亲带友共享仙缘么?!”
徐柱愣了片刻,喃喃说道,“那我娘呢?还有……”他咬了咬牙,颤声哀求,“也不用皆至蓬莱,哪怕只是离开此地也……”
“放肆!”仙童一甩袍袖,“修仙之人尽斩尘缘,过往种种皆化朝露,哪还容得你思前顾后。仙缘仙缘,一朝得获,仙凡天堑,百余年后你修道有成,父母亲友早就化作黄土一掬,还等你来一一照拂么?!”
“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柱抖着嘴唇轻道。
仙童大笑三声,“若鸡犬都能升天,仙界只怕早已无立锥之地了。徐家九代两百年间,除了你一人之外,老祖又曾照拂过谁吗?莫做他念,速速与我同去蓬莱吧。”
然而徐柱直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过得良久,他突然低头一叩,“恕难从命。”
仙童顿时双眉倒竖,目若雷霆,“你说什么?”
徐柱这时已直起身来,目光平静悠远,“娘亲生养之恩,朋友照顾之义,若连此都无法报偿,我修仙又有何用。”
那仙童也不劝解,只是冷冷看他半刻,突然冷笑,“这天大机缘,你真要为他人推拒?你可想好,世上绝无后悔药可吃。”
“我意已决,求仙童应允。”徐柱深深跪伏在地,不再起身。过得片刻,室内再无声息,徐柱慢慢起身,抬头看去,哪里还有飞剑、道童,月色如雪,满地银辉,妄如大梦一场。他在地上跪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慢慢回到榻上,把头埋进了被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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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当然刘安是被干掉的没成仙),所以柱儿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秦代的道童直斥无稽。
☆、(5)剑
隔日。高瑗推开房门,看到那小小身影还蜷在榻上,他轻笑一下,走到榻边。
“阿玘,日上三竿,再不起身小心被人责罚。”
榻上小人儿动也不动,高瑗探□去,仔细看了看他面上颜色,却见徐柱面色铁青,眼下黯淡,像发了重病一般,用手探上额间,却未有热度,高瑗犹豫了下,轻轻问道,“阿玘,你可是身上不适?”
徐柱紧闭双目,并未作答,只是唇抿的已经发白,显是早已醒来。高瑗再在无法安坐,霍然起身“我去找人来!”谁知还未站直便一个踉跄,转头一看,却是衣袖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他慢慢坐了回去,轻抚徐柱面颊,“阿玘,你可是有心事?”
如同被他的手烫到,徐柱往后一缩,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的眼神,高瑗怔了怔,突然心头凄然,他侧身躺在榻上,慢慢环住了徐柱,“可是想你娘亲了?莫怕,只须三五载,等你长大,家主定会把你送给贵人,如果到得一个好人家,他许会容你接过娘亲奉养……”
“还需哀求他人……”徐柱一动不动,声音透着十分冷意。
高瑗微微一哂,“当世寒门,又有哪个不需求人?就算学富五车、力压群雄,想要出人头地,仍得寻一主公,为他献计出力才能求得富贵。更勿论我等卑贱小儿。”
“我不求荣华,只求能护得亲友……”徐柱话声一滞,突然伸手揪住少年衣襟,“高瑗,我能习剑否?或者弓马骑射也可!”
高瑗顿了片刻,缓缓答道,“弓马不行,但是剑……或许可行。”说罢他收紧双臂,抱住了身边小儿,“不过你尚小,且不可急躁,当徐徐图之。”
慢慢靠在高瑗颈间,淡雅香气从衣襟中传来,如若抚慰,过得片刻,徐柱低声道,“我名叫徐柱,不是高玘!”
环着他的少年身形一滞,续而低低笑出声来,“我却早已记不清自己本名……好柱儿,以后无人时,为兄都唤你本名可好?”
一声柱儿,叫的童子登时红了眼眶,忍了几忍,他终于抬手拥住身边之人,低低应了声“好。”
几日后,寻得一无人时机,高瑗递给徐柱一个小匣。打开匣盖,确见里面放着一柄尺余长的短刃,拿在手中掂掂,约有一斤重,徐柱目露惊喜之色。
高瑗微微一笑,“这是许久之前贵人所赐,并非名器,却也堪堪趁手。你人小力薄,现在用它正是妥帖。只是书房里从未见过兵书、剑技,如何习剑我亦不知,只得你慢慢摸索。”
徐柱拿着剑轻轻挥动两下,也露出一丝笑意,“无妨,武艺不外力大、迅猛,只要我多加习练,总会有所进益。”
看着徐柱难得的笑颜,高瑗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习剑之事,切不能让他人知晓。你我本为娈宠,做的是皮肉买卖,若是此事外泄,莫不得引来祸事。”
徐柱收起手中之剑,向高瑗深深一揖,“大兄放心,我自晓得。”
看着徐柱郑重表情,高瑗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发顶,转身离去。
☆、(6)离
拿到短剑后,徐柱几乎剑不离身,把全部心神都用在磨砺剑技上,每晚劈斩腾挪,勤练不缀,连夜间都抱着剑柄,持刃而睡。许是他天资所致,三个月后竟然把短剑使得似模似样,不由得大感欣喜。只是习剑本是自家秘密,无法跟他人倾诉,只有高瑗一人可以谈起,可每每提到此事,高瑗都神色淡然,辩不出喜怒,久而久之,徐柱也不愿惹他不快,只想同他坐在一处,听他闲谈笑语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