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时,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走近了才看到湖中停着一艘乌篷小船,原本看不见什么,不过走上石拱桥时正对船尾,便能看到里面坐着两名妙龄女子,一个弹筝,一个吹笛,在这细细密密的雨丝中倒有些世外桃源的逍遥自在之感。
湖心亭建在假山之上,可俯瞰大半个府邸,茂林修竹、长廊花圃,入目都是好景致。薛常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听曲听得悠然自得,便听到立在一旁的云栖恭声道:“游公子来了。”
薛常连忙睁开眼,掸掸衣袖站起来,就见到游青与白黎正踩着石板拾级而上,笑道:“状元郎来啦!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石阶被雨水淋得有些湿滑,游青怕白黎摔倒,一路都牵着他,直到进入亭子才将他放开,把手中的伞收起靠在一旁,对薛常微笑拱手:“学生游青见过丞相大人!”
薛常笑眯眯地在石桌旁坐下,朝旁边摆了摆手:“坐!”
游青见他态度随意,也就不再多作客气,自然而然地在他斜对面坐下。
薛常抬眼朝站在他身后的白黎看过去,见他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笑了笑,道:“我这里没有等级之分,小书童也坐下吧。”
白黎闻声扭头看他,眨眨眼点头笑起来,“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在游青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想朝游青靠过去一些,动了动屁股才发现这石凳是固定住的,只好作罢。
游青趁着云栖上前沏茶的功夫,表达了一番对丞相的谢意,从袖中将画轴掏出,笑道:“这画原本是拿不出手的,只是一番心意,大人见笑。”
薛常拿过来展开一看,眉头大为舒展:“妙!这烈马图画得可真是妙!游兄当真是个聪慧之人!”
只是一副画,就直接改口唤他“游兄”了,游青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聊表谢意,大人不嫌弃就好。”
薛常倒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上上下下端详了很久才将它卷起来,眼中满是欣喜:“想不到寥寥数面,游兄竟与我如此投缘,这图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白黎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画了一幅画就投缘了?
游青瞟到他茫然的神色,眼中浮起笑意,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今日过来只是道谢,想不到还能见到如此美景。”
薛常俨然将他当作知己了,爽朗地笑起来:“这算什么,等入了夏你再过来,坐在水榭喝茶赏荷花,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游青笑了笑,又与他闲聊了几句,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
“天色还早,再聊一会儿。”薛常悠哉悠哉地给他续了一杯茶,见他面露疑惑,笑道,“两个月前被人拦了轿,得了一样东西,横竖留着也没用,拿给你看看。”
说话间,云栖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仔细看去似乎是一叠折起来的纸。
薛常将这叠纸接过去,缓缓打开,铺到游青面前。
游青一看,竟是一份状纸,疑惑间蹙起眉头,将状纸拿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目光一瞥竟见到最后落笔之处写的是“陈氏之女素素”,顿觉莫名其妙。
薛常喝了口茶,在一旁道:“我的轿子时不时就要被人拦一下,都成家常便饭了,不过这回的事可真是过于无稽,头一回碰到告状将自家人给告进牢中的事。”
游青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状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这陈氏之女便是烟陵郡原县令的女儿陈素素,也不知发了什么癔症,状纸里条条陈述游青的罪状,说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游青眉峰紧蹙,想着薛常竟然大大咧咧地将这状纸拿给自己看,态度言辞间听上去似乎是个大乌龙,不由更为疑惑,想了想,如实道:“这陈素素我倒是认得,家破人亡一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白黎先前一直在听着小船上的音律发呆,一听陈素素的名字不由一个激灵,眨眨眼连忙凑过来看状纸,看了半晌发现有一半字都不认识,不由有些泄气。
薛常不以为意地笑道:“接到状纸,我便派人去查过了,之前朝廷听说那县令病的不轻,下拨了一个新的县令过去,现在才知道,那县令是疯了。”
“疯了?”游青面色诧异,想到自己临走时那县令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疯了?不过他莫名其妙就将自己放走,莫不是那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薛常点点头:“是疯了。那陈素素对新县令告状,说你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他父亲给逼得疯疯癫癫,人都不认得了,说得声泪俱下可就是拿不出个证据,把新县令弄得哭笑不得,最后给她查了查就不了了之。”
游青眉头紧锁,努力回想当时的状况,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女子性子倒是坚韧,又跑来京城想要告御状,也不知怎么就撞到我这里了。本来没什么事,结果将他父亲查了个底朝天,不说疯不疯,单就他犯下那些罪证,都是死不足惜。”
游青沉吟道:“大人为何会将此事告知于我?”
“有个疑点一直解不开,便想着趁你过来,问问清楚。据我所知,你是被那县令抓过去的,那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我也觉得奇怪,是那县令自己下令将我放开的。”游青眉头越蹙越紧,想到当日那县令奇怪的语调神色,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飞速滑过。
薛常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将那状纸拿到手中慢慢叠起来,缓声道:“这算是投桃报李吧,你送我一副画,我送你一张状纸。陈县令囚禁过你,我这也算是将此事给了你一个交代。”
游青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这是为官者的职责所在,听上去倒成了恩情了。
第53章 宴会
下了两日细雨,处处沾着清新的气息,乌云拨开,春暖熏人,京城的花开得比往日更艳,天子为祝贺三鼎甲而举办的鹿鸣宴便在这晴好的日子里举办开来。
皇帝坐在首座,看着面前三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才俊,笑得满面春风,平日里的威严全都被喜悦化开:“上届的三甲只有一个少年郎,剩下一个已过不惑,一个年近花甲。就那一个少年郎,还是朕为了探花的名头特意挑出来的。今年的三甲看着可真是喜人呐!”
群臣闻言纷纷附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云,顺带将天子恭维了一番。好在上届三鼎甲都不在席间,不然听了得羞愧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皇帝听了一番好话,笑容更为和蔼,给三个天子门生赐了座。
这三人中,游青连中三元,成绩本就引人瞩目,再加上他相貌清俊、气质脱俗,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可坐在那里时却又十分英挺,有种暗敛锋芒的气势,早已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坐在游青下首的是张元才,张元才中了榜眼,因为性格憨直,不露喜色,面上倒也显得颇为沉得住气,长相也十分入眼,不过气质上要比游青输了一大截。
再下首坐着的便是探花郎了,这探花郎姓许,刚过弱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皇帝看他长得实在讨喜,这才在一众成绩差不多的举子中将他选出来的。
群臣纷纷道了祝词,宴席便正式开始。皇帝看着这满园春色,笑道:“在座诸位大臣中,还有许多未曾见识过你们三人的文采,今日朕再出一道小题考考你们,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啊!”
三个人连忙应下。
皇帝点了探花郎的名:“许连,你且在这园中转一圈,一炷香内摘下三朵花来,挑一朵花枝最高的,一朵含苞待放的,一朵颜色最艳丽的。”
虽然探花不是第一,但探花的彩头好,能中探花的一般都是长相颇为好看的,许连一笑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欢欢喜喜地领命而去,身后跟着一个内侍,内侍手中举着托盘。
游青循着他们的身影朝花丛中看去,目光一顿,差点笑出声来,他早就感应到白黎的气息,一直不曾有机会转开眼珠子寻找,没想到他竟然蹲在一株牡丹旁边,趁着许连从旁边经过,抬起头悄悄撇弯一株花枝往他鼻子上蹭去。
今日春风和煦,只有几片叶子轻轻晃动,许连想不通怎么会有花枝照着自己面门过来的,下意识闪开,转而又觉得莫名其妙,脸上茫然的神色逗得白黎乐不可支。
游青对他的玩闹实在是哭笑不得,差点忍出内伤来,只好将视线转开。好在等花的时候,席间也在热闹着,视线转了一圈,看到皇帝左右下首坐了几位皇子,左侧皇子的下首坐着薛常。
正好此时薛常的目光扫过来,想起之前在湖心亭谈得甚是投缘,两人远远相视一笑,颇有些心心相惜之感。
那日从丞相府回去的路上,白黎好奇地问他:“阿青,为什么你送了一副画就把薛大人高兴成那副样子?”
游青上一世没送过烈马图,不过就算送,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投缘之人,在短短接触几次之后便能将对方看个清楚明白,所以游青在恢复记忆之前就看出了薛常的性子,他知道白黎想法简单,便不想解释得过于复杂,在他头上摸了摸,笑道:“我送这幅画的意思,是说他像烈马,他觉得我说得对,自然就高兴了。”
白黎瞪大眼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薛大人像烈马啊!那……阿青要是给我画,会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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