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敖广抬起双眼,迫人的威仪如海潮一般从他身上肆意铺展开来,瞬间漫卷全殿。
“去问问小摩,是谁将他打成重伤。”敖广的声音虽低沉,却异常雄浑有力,深不可测的眼底闪动着凛冽的寒光,他泠然道:“我倒要知道,胆敢将我敖氏下任族长杀害之人,究竟是何人。”
“都给我躲开!让我出去!”敖摩正在大发雷霆。
“摩太子请息怒,青鱼兄弟已经前去通报王上了,无论如何摩太子稍安勿躁,一切请等到王上回来再作打算。”
几个侍从一边徒劳的劝说着敖摩,一边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阻止他前进——不,以其说是像,其实原本就是几个八爪鱼妖。因为得到了在敖润回来之前必须以伤害敖摩以外的任何方式留住这位莽撞太子的命令。几人都努力发挥本职,甚至不惜化出原形牢牢拖住敖摩,令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可恶。”敖摩挣脱不开,知道侍从们皆是好意,又不好使用暴力强制打伤他们。只气得呼呼喘气,雪白的绷带下也隐隐约约浮现出淡淡的血痕来。
他身上伤势原本已得到控制,却在知道太子死讯时过于悲愤以致于伤口迸裂。敖润好容易以咒术和药物让他安静下来重新包扎好。此时他一番乱动挣扎,行动稍剧烈了些,伤势就又有要复发的迹象。
“小摩。”
一声呼唤入耳,敖润已然赶到。紧跟在后的自然是敖广,敖顺等人。
眼见诸龙王到场,众侍从松了一口气,纷纷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几只八爪鱼怪也如释重负的松开触手自敖摩身上滑落下来。敖润选中看守敖摩这些侍从,个个都是玲珑透顶,惯于察言观色。此时看到几位龙王同时出现在敖摩寝殿,又都是脸色沉重,料想接下来他们必有要事相谈,于是不等吩咐便悄无声息退了个干净。眨眼功夫,殿内只剩下敖摩与龙王兄弟四人。
“小摩……”敖润见敖摩瞪着血红的眼睛不肯坐下,喉咙里只是如同拉风箱一般呼呼直响,正欲开口安抚。这边厢敖广已经上前一步,沉声对敖摩道:“你,先坐回去,我有些事情问你。”
“老爹……”敖摩嘶哑着喉咙喊出一声,已被一只温和的大手轻轻按着坐回榻上。敖润从几案上取过水碗递到他干裂的唇边,敖摩下意识咽了一口,舌尖泛起的却是熟悉的清甜味道。
“我记得这碗汤……雪莲冰梨炖银耳……”捧着碗,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汁,敖摩喃喃地道:“从昆仑山刚被带回这里的时候,二叔你给我喝的就是这个……”
“那时候,小三也在。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见面,因为小三欺负我,我向二叔告状说他是坏人。二叔却说小三是我的兄长,说他会好好待我。会教我许多东西。我相信二叔,因为二叔是很好的人,所以能被二叔相信的人,一定也不会害了我。”
“小摩……”敖润听他说起往事,眼睛一热,胸中酸涩万分,险些掉下泪来。他强自按捺着情绪,从敖摩手中接过玉碗放下,又轻轻摸了摸敖摩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道:“听二叔的话,先安心养伤。报仇的事情,等你伤好再说好吗。”
敖摩却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碗被取走时的姿势,直直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二叔说得对。小三果然待我很好。他教我学说话,学游泳,学仙术,学武道。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有快乐的,也有难过的。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发现什么好宝贝,小三都会让给我,而每当遇上危险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挡在我前头。”
“我不想做缩头乌龟,好几次我也冲出来,我想用这双手,尽我的努力去保护小三。可是小三很生气,他说他是兄长,他说这世上没有遇险时躲在弟弟背后的兄长。所以只要他还活着,还能站起来。我就必须安全的呆在他身后,而他一定会护我周全。”
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敖摩咬紧了牙关。
“我相信他,结果他死了……”
“什么也没做到。连小三也救不回来,这双手,活该被那人折断!”
忽然间敖摩面色狰狞,狠狠一口就咬向自己的拳头。因为动作突然,就连离得最近的敖润也不及阻止。他牙齿锋利,下口又极狠,一口咬下去已是鲜血四溅,两个犬齿都深深陷入自己肉里。
敖顺正听着呢,被暴起的敖摩这一疯狂举动唬得跳起身来。条件反射就拉住敖摩的拳头手忙脚乱往外拖,嘴里骂骂咧咧吆喝着:“这熊孩子!好端端的说话,干什么这样折腾自己。松口!喂,我说你,小胖!赶紧松口让我看看喂!”
“小摩,别伤害自己。听话,先松开好吗?”敖钦也大惊失色,几步冲上前去帮着他三哥一同抢救那只被咬的血肉模糊的拳头。可是任他两人好言劝说也好,强行拉扯也好,敖摩只是倔强的合紧上下颚不放松,眼见一颗钵头大的拳头被咬得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煞是骇人。
“别闹!冷静点!”
平地里响起一声大喝。敖广双目如电,面孔不怒自威。不仅三位龙王,就连倔得跟驴子一样的敖摩也被他气势所震慑,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牙关。
下颚被敖顺与敖钦合力掰开,拳头从嘴里被掏出来,敖润手法娴熟的取来药膏为那只受伤的手细细涂抹,再用干净的布条小心将伤口包扎绑好。
而始作俑者只是坐在那里呆呆的任人处置,仿佛那身体不是他自己的。半晌,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神经,敖摩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毫无预兆的,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水一起流下。
以完好的左手遮住双眼,咬紧下唇,敖摩无声的哭了。高大的青年抽动着肩膀,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泪水纷纷落下,其中一滴正好打在敖润正在为他包扎的双手上,像是被那眼泪的温度烫到一般,敖润的手微不可及的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目光从那只流血的手慢慢转到敖摩流着泪的面孔上。敖广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他沉声道:“小摩,你当日跟三儿一同失踪,究竟去向何处?为何你二叔用术法也无法寻到你们的气息。在那以后又发生何事?为何你伤重归来,三儿又丧了性命?你这就将你所知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那天……发生的事情……?”敖摩像是还没有搞清状况,哑着嗓子重复着敖广的问题。
“没错,不知道过程,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替三儿向凶手讨回公道。”敖广冷冷答道。
“公道?”这句话仿佛点醒了敖摩。重重咬着公道二字,他迅速收起泪水。以完好的左手粗鲁的抹了一把脸,然后扬起头毫不回避的直视向敖广。
熊熊烈焰再一次腾起在那双火球一般的深邃眼底。强大的气势一瞬间贯彻全身,“我不要什么劳什子公道!”敖摩握紧拳头大声吼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三回来!”
☆ 大结局 希望
如果不是这样的场合,敖广几乎以为自己会立时被这番理直气壮的宣言气得笑出声来。然而他终究没有笑,面对高高扬起头颅的敖摩,他只是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还要说多少次!三儿已经死了。”
随着敖广的话一出口,殿内摆设跟器皿都开始细微的摇晃,同时发出喀嚓喀嚓不安的声响。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铺的整整齐齐的石板一瞬间以敖广脚下为中心如同蛛网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塌陷迸裂开来。
“大哥!”见此情形敖润大惊失色,不好,大哥的情绪终于失控了吗。
敖广直挺挺的站着,双手在袖中握紧成拳。他毫不理会弟弟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敖广厉声高喝:
“死人要如何回来!”
敖摩毫不示弱,红莲火焰轰然升起,一瞬燃遍周身。敖摩瞪起眼睛,以不输敖广的气势大吼回去:“我要他回来,他就必须回来!”
这家伙是脑子糊涂了吗?
敖顺跟敖钦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敖润以外,他俩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胆敢面对怒气全开的大哥大呼小叫。而且说出来的话压根没有一点道理可循。难怪大哥气的头发胡子都快倒竖起来了。
小胖这小子,是在跟他老爹较着劲儿瞎胡闹啊。如此看来倒还真不愧是大哥的种,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种时候,躲远点比较安全……
敖顺脑子里才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立刻回过神来。这可不是优哉游哉蹲在一旁看热闹的时候,得在这对斗鸡父子把他二哥的宫殿掀个底朝天之前赶紧阻止他们才是。
“够啦,熊孩子!”敖顺一个箭步扑上去抱住敖摩,伸手就想要堵住那张闯祸的嘴,同时还不忘回过头对兄长讨好的笑着:“老大,小胖就是不懂事。老大你可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小摩也是,我知道你跟小三子感情深。三叔我也想要小三子回来啊,可是这人死不能复生,拜托小胖你胡闹也看看场合,别再胡搅蛮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