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抱着苏长安,不动也不说话。
“白墨!”休斯怒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抱着他他就能好了么?麻溜的给我把人放下,滚到外面去看着。”
白墨又怔怔地看了苏长安一会儿,直到休斯动手抢人了,才不情不愿地把苏长安放进了那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罩子里。
休斯在玻璃罩外面安上了几个电极,然后拉着白墨出了房间。
在外间的控制室里,休斯在监控电脑中输入了几个数据,白墨沉默的站在他身后,随着休斯的动作,玻璃墙的那一边,装着苏长安的玻璃罩里浮起了乳白色的烟雾,从苏长安的脚开始变得浓重,渐渐爬上腰肢,最后漫上额头,直到他整个人都淹没在乳白的雾中,几乎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白墨问道。
“你不记得了?”休斯说,“这台仪器,你也用过。用来清除皮肤对疼痛的记忆。”
休斯这么一说,白墨才想起来,大约在三四年前,他被蚀虫咬了左腿,当时整条腿都差点被扯了下来,腐毒攻心。“刃”的皮肤不惧腐毒,但是若是内脏受损,腐毒就会入体。当时休斯帮他拔出腐毒时的疼痛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实在是猎人生涯中非常不堪回首的一段,所以拔毒完毕后,清除身体记忆的那一段反而不甚清晰了。好像就在不久前,连夙也受了一次重伤,拔毒用了三天,然后也在这个玻璃罩子里躺了两天。
“能……能有那么疼么?”白墨问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甚少有“眼”能体会那样的疼痛,“眼”的身体素质本来就远远及不上“刃”,而且眼只是凡人,若是被蚀虫咬伤伤及腑脏,恐怕根本还未体会到疼痛,就已经死了。
“你看到了,你说呢?”休斯说:“模拟场随不能说完全真实,但总归是有八分真了,那种腐液渗入伤口,还被缠着根本无从清理的疼痛,你自己比着经历过的想想。苏长安只是一个‘眼’而已,要不是刚才你抱着他的时候他能安静下来,此刻我已经去向组织申请善后了。”
“申请善后?”白墨惊道,休斯的话如同重拳打在他心口,几乎要让他站不稳。
所谓的善后,就是组织中的猎人受了重伤,无法在作为猎人进行战斗,甚至连作为人的自理能力都不完全时,组织出面对他们做出的安排。需要被善后,对于猎人来说,是最最严重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严重?”白墨咬着嘴唇,几乎要把下唇咬烂。
“人对痛感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身体某一次的记忆超过了它能承受的范围,就一定会崩溃,会‘失忆’,如果到了那一步,苏长安会失去他所有的五感,比植物人还不如。”休斯说道:“怎么会这样严重?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最后一句问话,休斯的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原来
怎么会搞成这样?是啊,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到了现在,白墨就算再迟钝、再不愿承认,也知道苏长安为了变强付出甚多,可是像今天这样,只为了一场测试就险些豁出命去,到底是为什么?
隐隐约约,一些想法浮上白墨心头,难道真的是担心测试通不过,我会因此而上不了前线?
难道,是因为苏长安喜欢我,才会这样勉强自己来成全我?
白墨看着一墙之隔,躺在玻璃罩里的人,乳白的雾气淡了些,翻滚间,苏长安的眉目忽隐忽现。从那一晚,苏长安喝醉酒表白,白墨就开始刻意地观察起苏长安的一举一动,那些已经被他习以为常的关心和体贴,突然间全部有了深意。
他想起青青跟他说过,这世上没人有义务无条件的对你好,要是有人这么做了,要不然是他欠了你的,要不就是他爱你。
从苏长安表白那天之后,白墨就很想问问苏长安,你是不是爱我?
你给我做宵夜,包扎伤口,监督我早睡早起,是因为你爱我吗?
你那么艰难的变强却从来没在我面前炫耀过,是因为你爱我吗?
你在一场模拟测试里玩命,也是因为你爱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如果你真的爱我,我就……
我就怎么样?让你爱吗?也爱你吗?
白墨突然觉得异常烦躁,那种吞不进又挖不出的感觉哽在他的喉咙口,他简直要抓狂了。
“你先回去吧,”休斯说:“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多了,但是最少也要在这里呆一天,你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把这本病历带回去给穆升。”
白墨点了点头,此刻,他真的需要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接过休斯递过来的病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医院。
D级穿刺伤一处;创口大小:2.52cm;位置:脐下5cm。C级划伤一处,创口大小:270.8cm,位置:左侧腰部。A+级划伤一处,窗口大小:110.3cm,位置:下巴至左侧颈部。A级划伤、瘀伤、擦伤若干……
白墨回到别墅后,就一直坐在窗边的地台上,那本本应该交给穆升的病历摊开在脚边,已经被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每一道伤口都和那场战斗中的场景对上了号,更加显得凶险万分。白墨是习惯了战场凶险的,但是苏长安呢?白墨记得,苏长安刚来到别墅的时候最米虫了,刻苦训练只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射击理论课能逃就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大米虫变成了训练狂,拼起命来神鬼勿进。在组织里,这小半年来苏长安和他的双枪贪狼已经卓有名气,以前别人提起苏长安,老半天才想起来那是白墨的搭档,现在,组织猎人中甚少有人不知道贪狼苏长安,然后连带着把他的七杀再津津乐道一遍。
白墨又想起了苏长安醉酒那一晚说过的话,他说你不喜欢我,我就不要你。
直到现在,白墨也不敢说他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了什么样的决定,但是作为猎人的本能告诉他,一定要把苏长安留在身边,否则,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后悔。
白墨靠在窗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暗暗握紧了拳头。
白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病历给穆升,好在穆升其实也不太在意这本病历中写的种种,他只要听一个接结果,苏长安到底能不能恢复如初。
“休斯说,可以。”白墨说,虽然休斯曾经把“善后”这样的眼中的字眼都弄了出来,但是起码在昨天他离开医院的时候,休斯万分镇定的调试仪器的动作告诉他,苏长安基本上是不会留后遗症了。“下午我去看看,差不多了就把他接回来。”
休斯点了点头,“这一次长安虽然没有不可逆的伤势,但是要恢复也不是一天两天,别墅的另外四个小队先帮你们顶一个月的轮值,一个月后猎人的全面测试差不多就要开始了,你告诉休斯,无论如何也要让苏长安正常参加测试。”
白墨皱了皱眉,苏长安的伤看起来很严重,特别是腰侧的伤口,因为大面积接触蚀虫腐液,激起了应激反应,他实在拿不准一个月能不能让苏长安恢复巅峰状态,他也不愿意让休斯用那些速效的治疗方式。
“其实,苏长安若是在猎人测试的时候恢复不到巅峰状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似乎是知道白墨的想法,穆升说道。
“怎么说?”
“你有没有看过苏长安那场测试的成绩,堪称逆天,张硕将军都只能把成绩做些修改才敢往上报。”穆升说,他似乎是不想解释的太详细,只说:“长安成为猎人的时间毕竟短,不那么快引起元帅们的注意是好事。”
白墨没再说什么,但是显然穆升的解释他并没有全盘接受,穆升被他定定的目光看得不舒服,转身拿起水杯来喝了口茶。
“苏长安喜欢我,你知不知道。”白墨突然问。
“噗!!”穆升一口茶全喷在了桌上,他两天前刚入手的电子书顽强的闪了个火花儿,歇菜了。
“你……咳咳……怎么这样问,苏……小苏终于说了?”穆升一边咳嗽,一边问。
“你也知道?”白墨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像李晏说的那样,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知道?知道什么?”穆升赶紧掩饰。按道理说,他是没什么立场过问别墅里这十来个猎人的感情问题的,但是他毕竟是别墅的主官,不希望他手下的猎人没在战场上伤身,却要在白日里伤心。他犹记得别墅里其他几对儿,谈恋爱的时候各种折腾不解释,他一把老骨头险些扛不住,黑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白头发一把一把的长。
“我明白了。”白墨不再说什么,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穆升在后面一叠声儿的叫,白墨也不理会。
原来你们人人都知道苏长安情深似海,居然从来没有人给我点提示。
这一刻,白墨突然觉得挺委屈的,若是早点知道苏长安的感情,他也愿意好好考虑,或者接收或者拒绝,总不至于拖到现在,这份情意这样重,让他不堪承受。若是他能早点知道,或者现在,他已经真的爱上了苏长安,他也已经情深似海,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他心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