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桦站在门边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离开之后,每次回忆起这里,能想到的只有昏暗的屋子,和爷爷奶奶看不太清楚的面容。关于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压抑无比。
“进来,坐这里。”奶奶用拐杖敲着面前的一个凳子道。
“奶奶。”
“自己说说你多久没回来了?”奶奶瞪着浑浊的眼睛看他,表情满是生气。
“四年。”秦桦默默地想了一下。
“给你爷爷磕个头。”
秦桦走过去在遗像前噗通一声跪下,就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爷我回来了。”
奶奶在他背上敲了一拐杖,“你还知道回来。”
秦桦一声不吭地任她打,挺直着脊背跪在冰冷的地上。
“就算你不愿意,这里也是你家。”奶奶说着,手中的拐杖不时的敲在地上,敲的咚咚响。
“妈,你这是做什么。”就在奶奶训着秦桦的时候,大伯抱着对联和鞭炮进来了。“秦桦回来了?妈,你让他跪在地上做什么,大冷天的,生病了怎么办。”
说着大伯就想将秦桦给扶起来,但是奶奶没有发话,秦桦不能起来,这个家里当家的,从来都是奶奶而不是爷爷。
“妈。”大伯叫了一声,有些焦急,“难得秦桦回来一趟,这大过年的,不许生气。”
奶奶瞪了他一眼,才发了话让秦桦起来,这让秦桦有些惊讶。因为若是以前,奶奶固执起来,除了爷爷谁也说不动。
“妈,吃饭了。”大伯将东西放下,给秦桦使了个颜色。秦桦会意的点头。
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就不在正堂吃饭了,而是改到了隔壁房间。正堂里除了摆放着遗照的长桌和几把椅子,就什么都没了,空荡荡的,好似鬼屋一般。
大伯一家都来了,他的两个女儿年纪都与秦桦差不多,看着也是爱说爱笑的年纪,不过在这家里却是显得非常拘束。而大伯的小儿子,却是晚年得子,比小女儿足足小了十二岁,现在只有十一岁不到,却有一百三十斤,连走路都一晃一晃的。几乎被两人溺爱得无法无天了。
而会出现这个小儿子的原因,却与奶奶有很大关系。奶奶重男轻女,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她自己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所以对媳妇要求的特别严。
大伯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她很失望,只看了一眼就冷淡的丢了个名字就走了。当得知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的时候,她连看也没看一眼。媳妇坐月子的时候,还要帮她端茶送水做饭。
只因为媳妇忍不住顶撞了她一句,她就让媳妇跪在正堂,跪在她面前给她道歉。
当然,大伯的老婆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怒之下拉着大伯分了家,一家四口租房子在集市上做生意。那时候没有本钱,只在学校周围卖点小东西,因为交不起房租被人赶出去过两次。可就算如此艰难,他们也不愿意回去受气。
过年几个叔叔也都回来了,三叔四叔,每个都拖家带口。除了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秦桦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父母,他父母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怎么死的,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听说是两人都得了急症,那时候家里又穷,没钱治病,拖着拖着就死了。
秦桦漠然的听着,听完之后窝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事情不是那样子的,可是他压根就没有关于父母死掉的印象。
吃饭用的桌子,是两张方桌拼成的一张桌,奶奶坐在上座。她不过才近七十,可是看着就像已经八九十岁的人一样,老的特别快。脸上的老年斑几乎覆盖了她整张脸。秦桦看着看着,就觉得她脸上的斑像有生命一样,一点点往外扩散。
“秦桦,你在看什么?”坐在他身边的大伯的小女儿秦婷问道。
“没什么。”
“哦,有没有觉得这屋里很冷?”秦婷又问。
“冷?”秦桦转头看看她们,秦婷一直在搓着自己的手臂腿,好似冷得受不了了一样。而坐在她身边的姐姐秦娜也一样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从她脸上,都能看到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妈,我好冷,来的时候有带我的衣服么?”秦婷实在受不了了,转头向妈妈求救。
“衣服有,在箱子里。冷么,我怎么没觉得,还是你们穿太薄了,让你们爱俏。”婶子念叨一句,说完秦婷就拉着亲拿去穿衣服,而那边他们的小儿子正垂涎的盯着面前的一盘红烧肉。
三叔跟老婆吵架了,最近在闹着离婚,俩孩子无所谓的坐在他们中间。而四叔在第一个老婆跑了之后,又娶了一个,不过第二任老婆还是在生了一个孩子之后跑了。所以他现在是独自带着两个孩子。
桌上没人说话了,只有筷子碰到碗的清脆声和咀嚼声,秦桦什么都咽不下去,勉强吃了些青菜喝了碗稀饭就再也吃不下了。而大鱼大肉他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也极少觉得饿,有时候就算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他也很少觉得饿。而就算吃饭,他也只吃素菜,吃最多的,还是水果。
越来越像华,也越来越不像人了。这一认知让他觉得想离开这里回到店铺中去,到处都是陌生又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他的表情都开始僵硬起来,嘴角连一个笑容都做不出来。脸像石化了,只能扯着皮说话。
“秦桦,你在外面工作的怎么样了?有女朋友了么,你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结婚,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们给你做主。”吃过饭后,一大家子凑在一起聊天。
秦桦摇摇头:“没挣到什么钱。还没有女朋友,我也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哈哈,也是,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晚。”
他们讲话,奶奶就端正的坐在对着门靠墙的地方,眼睛迟缓的一个个在他们脸上扫过,好似谁都不认识一样,那眼神陌生得让人觉得可怕。
秦桦低着头,屋里憋闷的让他难受,这里是曾经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却是他最厌恶的地方。
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记忆涌上来,让他怔愣起来。
“哈哈,秦桦,我抓这个给你玩好不好?”那人修长的手中抓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的东西,那东西一直在挣扎,一双眼睛中全是惊恐。
“不要,你快放了它。”
“为什么,你不喜欢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问道。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我全都找来给你好不好。娃娃?玩具飞机?遥控车?”那人手中一样样变出东西,在他面前晃着,不怀好意的诱惑着。
“不要。”
“哎呀,真不要么,还是又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东西?”那人惆怅的蹲在他身边,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爷爷说不许拿别人的东西。”
“可我不是别人,这是我送你的,我不要了,送给你玩了。”
“真的?”
“真的。”
那人就像突然出现时候一样又突然消失了,他抱着一堆东西,开心又忐忑的站在原地。
“东西从哪里来的?你从哪里偷来的?”奶奶不知道怎得走过来,指着他怀中的东西,用高亢又尖锐的声音问道。
“我没有偷,这是一个哥哥送给我的。”
“送给你的?你居然会骗人了,说,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奶奶更加生气了,他们这穷乡僻壤的村庄了,压根就没人能买得起这种东西,更遑论是拿这玩具送人。
“是真的,真的是哥哥送给我的。”他急的快要哭了,拼命的解释着。
“给我,这种脏东西,要烧掉才行。”奶奶脸色非常难看的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玩具填到了锅底,玩具在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直到玩具烧成一堆灰了,奶奶才舒了口气离开。
他憋屈的噙着眼泪,眼巴巴的望着那玩具,就是不肯哭出来。“那不是脏东西。”
“秦桦,秦桦。”大伯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可是任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看不清脸,就连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那人的手很好看,长得很好看,笑起来像太阳一样。
不认识这样的人,秦桦有一瞬间转到了华身上,可是随即他就否认了,那人跟华长得不像。
秦婷站在院子中的拐枣树下叫道:“啊,又下雪了。”雪像大团的棉花一样落下来,很快院墙上就白成了一片。
秦桦撇到从天空中飞过去的,抱着一朵白色花的雪灵,正欢快的笑着。
40鬼
吃过早饭之后,大伯就带着秦桦去给爷爷上坟。因为好多年没回来了,大路边盖起了好多房子,原先一望无际的田地,全都被房子遮起来。
虽然人死火葬的制度出来了好多年,但是这种乡下,还是有人偷偷实行着土葬。明面上不敢,有死人都是趁着晚上天黑,偷偷将人拉去埋了。毕竟都是亲人,谁也没办法看到自己的亲人被烧成灰。听说有些地方,为了禁止土葬,居然将已经埋在土里的人挖出来,重新进行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