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人在广场上做的事,跟城堡里的那些人,没有本质区别,”沙左不知道怎么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建立在仇恨上的自由,不是自由,永远会被仇恨牵着鼻子走。”
“说得好,”牧师点点头,“还有呢?”
沙左沉默了一会,从床上下来了,站在柜子前慢慢看着:“你们要反抗,要推翻,要消灭,都没有问题,但虐杀这种方式完全没有必要,那些跟着大人一样用这种手段杀人还觉得很正常的孩子,长大了,真的能让自由城更强大吗?自由城最后真的不会变得跟城堡一样?”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需要的是勇气,”牧师看着沙左的背影,这个年轻人站得很直,话说得很在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虽然幼稚,却很能说到人心里去,“黑暗城堡和庞卡的名字,让很多人提起来都会害怕,仇恨是现在最能让人爆发出勇气的方式。”
沙左没有马上说话,对着柜子发了一会愣,才慢慢转过身:“如果有一天,你们消灭了庞卡,但却发现自由城变成了另一个黑暗城堡,是什么感觉?”
“你太天真了。”牧师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沙左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这个岛的生存方式。”
沙左从医疗室出来,并没有马上回到小屋休息,他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往断崖边走,纳伽已经离开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小德拉库的窝就在谷底,纳伽应该不会不管它们吧。
路上碰到了几个巡逻的战斗队的队员,也许是经过了之前的“审判”,他们看上去都很有精神。
“晚上不要到处转了,不安全。”一个队员提醒沙左。
“知道了,一会就回屋。”沙左应了一声,继续往崖边走,不安全?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了,这个岛上还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崖边还是狂着寒风,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沙左站在断崖边犹豫了一下,小声叫了一声:“纳伽?”
没有回应,他有些失望,发了一会愣,顺着纳伽走时候的路慢慢遛跶,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叫一声纳伽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只觉得除了纳伽,他在这个岛上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无论是城堡还是自由城,每一个人似乎都跟他格格不入。
但他顺着断崖向前走了很久,感觉都快走出自由城的地盘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很郁闷地蹲在了崖边,手摸到了脖子上程侃送他的那个护身符。程侃也一直没有见到,虽然这人神神秘秘的不亚于纳伽,但起码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他瞪着黑暗看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又叫了一声:“程侃。”
“又不找我了?”黑暗中一个声音从沙左的左边传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
他只能听到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猎狼岛到了晚上几乎没有光线,加上雾,他从靴子里抽出了照明器:“纳伽?”
照明器把四周照亮之后,他看到了纳伽站在离他五六米远的黑暗里,手里拎着个东西,很大,像个大麻袋似的,有一半还拖在地上。
“你不是走了吗?”沙左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想看清他手里半拎半拖的是什么。
“喂完食就走。”纳伽没动,在他靠近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一甩,往断崖下扔了过去。
这东西从照明器的光线下掠过时,沙左看清了是什么,顿时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句:“死人?”
被纳伽轻松扔到断崖下的是一具原住民的尸体。
“嗯。”
纳伽很简短的回答让沙左觉得无法接受,他盯着纳伽:“你杀人了?”
“捡的。”纳伽抬了抬下巴。
“什么?”沙左愣了,捡了个死人回来喂小德拉库?他真想冲过去把纳伽的帽子扯掉,看看他倒底什么表情,“还能捡到死人?”
“嗯,总会有人死的。”纳伽的语气很平静。
沙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纳伽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总会有人死的。
“你不是说小德拉库吃不了人么。”
“扔下去就摔碎了。”
“别说了。”沙左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原住民可怕的模样结合他自己的想像让他一阵恶心。
纳伽没再说这个话题,走到他身边:“明天我带你去玩。”
“玩?去哪?”沙左愣了愣。
“去看鱼怪。”
19、第十九章 AS之外
“程侃还没有消息,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消息传送很困难,研究所可能已经知道程侃回岛上的事了。”
“你后悔吗?或者说……恨我吗?”
“不,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们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沙左是我们的骄傲。”
金属墙壁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是水纪573年7月28日,白底黑字的小显示屏看上去很有AS的风格,简洁而内敛。伦娜塔盯着这个显示屏,上面还有AS各个区的即时温度湿度,空气质量,显示的内容很多,但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变化。
AS从建立的那天起,气温,气候这些数字就几乎没有过变化。大多数在这种优越环境里生活长大的人,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恒定的指数。
她没有离开过AS,更没有去过SUD-III,AS人们的记忆里甚至不会有这个岛,但对于她来说,这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却并不陌生。
不单单是她的儿子现在正在那个孤岛上经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还因为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对这个岛有了了解。
那一年她获准生育的第一个孩子病得很重,这种由于体质问题引起的疾病,在AS基本没有治疗的可能,AS的医疗机构对于体质过差的孩子不会浪费时间治疗。
作为一个母亲,无助地面对着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她第一次对联邦政府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对于联邦政府给基因划分出严格等级的作法第一次产生了质疑,生命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优良的基因才是,优胜劣汰在联邦政府的控制下有了另一种意义,让人感觉到彻骨寒意的意义。
她甚至会因为这个弱小而脆弱的孩子失去之后再生育的机会,因为她和丈夫沙奕的基因也许并不健康,不能带给AS优质的新生命的家庭,会被禁止生育,同时社会等级也会被降级。
在她的孩子死去的那天,一个男人带着一个新生的婴儿来到了他们家,这个婴儿跟她的儿子出生日期很近,健康漂亮。
这个男人要用一个健康的婴儿替换掉她刚刚死去的孩子,她和沙奕都震惊了,这在AS是不可想像的事,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这个男人并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向他们保证:“一切资料我会帮你们做好,这个孩子从你们接受他的那一天开始,就会是你们真正的孩子,你们从来没有过一个死去的孩子,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他的父母呢?”沙奕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他唯一的问题,在AS,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没有身份的健康婴儿。
“他出生在AS之外,父母已经死了,”男人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他,他就只有饿死,我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家庭了。”
这居然是一个出生在AS之外的孩子,伦娜塔和沙奕这是第一次对AS之外的世界有了印象,不再觉得AS之外是一片黑色的虚空。
尽管这个孩子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无数的疑点,但伦娜塔却还是因为男人的这句话动摇了,又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她看着孩子纯净清澈的眼睛和可爱的笑容,身体里做为一个母亲的感情翻涌得无法控制,她看着丈夫:“我要收养这个孩子。”
沙奕沉默了很长时间,又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很久,最后搂了搂她的肩:“你开心就好。”
“我会不定期回来找你们,”这个男人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芯片,“如果有紧急的情况,可以直接找我,我叫程侃。”
这个叫程侃的人带走了他们死去的孩子,留下了这个健康的小男婴,并且在三天之后,他们发现,他们儿子沙左的资料已经被全部替换,这个孩子从资料显示上已经完全成为他们合法的儿子。
沙左回到屋子里,去下面岩石温泉里泡了一会,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头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醒了过来,这中间他连梦都没有做过。
外面的小路上有人来回走动着,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忙着自己份内的事。他慢吞吞地起床,收拾好了之后推开了门,昨天混战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除去那些倒塌了的房屋还没有修复,街道上的碎石,血迹,都已经看不到了。
杰修还没有出现,沙左想不通他能犯了什么错误需要被关禁闭,只觉得自由城的规则他很多都是不能理解的。
墙边放着一个小水桶,里面有清水,他拿杯子舀了些水,把杰修种的那些小草都浇了水,他对杰修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杰修种的这些绿色的小株植物,是他在自由城看到的唯一的绿色,就凭这一点,他对杰修的印象跟自由城其他的人就有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