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因头趴在季也肩上,听到了摩托车嗡嗡的轰鸣,听到了秦边远嘶声抱怨“瞎瘠薄抽抽,就一根,真的”。
摩托车响起,他又听到了耳畔掠过的猎猎风声。
这是新纪元1989年,南方的边城,盛夏,石榴树在院子里开出火红的花,这一年,纪淮因九岁,季也十四岁,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他。
季也在医院陪他,给他自己的衣服穿,为他寻找父母。
当得知他无家可归后,季也在病床上抱着他,摸着他的发根,对秦方勇说:“舅舅,我想养他。”
季也说话算话,说要养他,就真的养了他许多年。
季也那时候没有收入,他的钱都是父母从前留给他,养自己一个人绰绰有余,再养一个半大少年就有些拮据了。
季也从高中开始就会给人补课,纪淮因长身体的时候,腿疼的抽筋,班里的同学都有营养品喝,季也一天也没有落下他的。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每天喝一袋牛奶,每个月交50块,纪淮因没有报名,等到发牛奶的时候,老师站讲台上,一本正经的喊他的名字。
对他说:“纪淮因,你家长说了,小孩子喝牛奶才能长高。”
班里的学生哄笑,纪淮因坐在座位上,手里攥着一包温热的牛奶,烫的他手心发红。
后来等纪淮因长大一点后,每天放学,他都会去学校的便利店,或者餐馆打零工,他想帮季也,但他很孤僻,几乎没有朋友。
好在并没有人因此厌恶他,他也并不觉得孤单。
同学们知道他是季也家的,都不觉得他讨厌,即使他不会说话,也不觉得他丢人,反而觉得他特别酷。
季也那时候在高中部,成绩常年名列前茅,还经常国旗下讲话。
他长得好看,人又温柔,秦边远号称校霸,他就是电视剧里的学霸,很多人偷偷暗恋他。
班里的小姑娘知道纪淮因是季也的弟弟,每天坐在一起讨论,变着法和他搭话,她们在他桌上放巧克力或者糖,还有粉色的小信封。
最后派出代表,羞答答问他:“纪淮因同学,能不能拜托你把信交给季也哥哥。”
季也哥哥。
纪淮因脸色黑沉。
他注视着桌子上的东西,想把东西都丢进垃圾桶,再踩上一脚。
但是他知道季也会不高兴,季也不喜欢糟蹋别人的心意。
纪淮因生着闷气,只好全部拒收。
后来季也发现他偷偷打工的小动作,把他从餐馆里揪出来。
纪淮因看着他,像做错了事,乖乖把身上灰色的围裙解下,拍了拍裤腿。
这一年,他十二岁了,抽条了许多,五官精致,身材俊挺,烟灰色的眸子像宝石,满脸写着我错了,但下回还敢。
季也有点无奈,他高中了,身上是一中的校服,他剪了头发,黑发散碎搭在前额。
白领子折在脖颈边,季也手撑着额头,他坐在校外的香樟树下,摸纪淮因的发根:“阿淮,你害怕吗?”
纪淮因愣一下,半蹲在地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摇头。
季也道:“不害怕,为什么去做这些呢,你还是小孩子。”
纪淮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可以帮季也。
季也却又揉揉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他,温言道:“你还是小孩子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被赶出去。”
“明白了吗?”季也最后问。
纪淮因早年被人贩子毒打的时候,对方恨不得对他抽筋剖骨,一点一滴都计算清楚价值。
但季也告诉他:“你还是小孩子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被赶出去。”
香樟树下飘的叶子,是从那之后,很多年里,那个边陲小城里,纪淮因对幼年时期的全部记忆。
因为脑部遭遇过巨大的创伤,纪淮因失去了全部记忆,也不会开口说话。
他到十几岁才开发出精神力,在学习上一骑绝尘,在生活上却笨拙的不像是一个正常孩子。
他如此笨拙,连话都说不好。
却没办法不爱季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
第55章 幼年被拐的薄情巨星(十二)
这些年, 纪淮因算是季也手把手带大的,季也宠他,但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挺明白, 非常乖。
这一点就连和他们关系最近的秦边远都感觉纳闷。
他觉得纪淮因这孩子也太坚定了,就季也这种养崽方式, 都没把他养成嚣张跋扈的小霸王,而是这么根正苗红的乖宝宝。
真是怪了。
院里的石榴红了好几轮,结了许多果子,秦边远提着两兜零食,进门的时候,纪淮因正端着盆, 搬着小板凳,坐石榴树下剥石榴。
十三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袖, 脖颈修长, 皮肤白皙通透, 脚上一双小白鞋,干净的像腊月枝头冻的雪条。
就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睫毛长长的, 盯着碗里的石榴。
秦边远进门,看他手指上沾上汁水,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纪淮因抬眸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就算是回应。
他曲腿坐着, 剥好石榴, 端着碗径直进屋, 打开冰箱, 把酸奶倒进石榴里,重新冻起来。
这个名为嘉南的县城多生石榴,本地人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吃法。
季也更偏爱酸奶冻,因此每年早早的,纪淮因都会剥好石榴,拌上酸奶,放冰箱里冻起来。
秦边远跟在后边,眼巴巴的,手里抱着半块石榴皮,等着捡漏吃。
他扣下一个石榴籽,舔舔皮上的汁水,目光追着纪淮因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因崽,你还真是阿也的小童养媳,真贤惠啊小朋友。”
这种话,纪淮因多年前就不反驳,现如今更不会过多理会,他偏头,看秦边远一眼,伸手,指指客厅,示意秦边远自便。
早年的时候一直是季也带着纪淮因去秦边远家蹭吃蹭喝,当时几个小孩年纪都小,秦方勇三十来岁,一个人拉扯三个娃也不觉得辛苦。
近些年他升了职位,局里忙起来,没时间照顾孩子,纪淮因又成长的惊人,渐渐的,就变成了秦边远来季也家里蹭吃蹭喝。
一家人不讲究那么多,秦边远脱了鞋,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朝楼上喊:“阿也,阿也,在家吗!”
他大着嗓门,除了来吃饭,他此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事,他留过级,如今和季也同段,今年高三了,高考完该商量着报志愿。
他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跟他爸一样考警察学校,但季也成绩好,可选择的有很多,他爸就让他来问问季也的想法。
他爸的意思是,附近的好大学也不少,但毕竟出门在外,希望他和季也能互相照应,至于纪淮因,放在家里,他保证给看的好好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嘉南虽小,临近的却是南方省市,个顶个的顶尖学府,也有秦边远中意的警察学校。
但是男孩大了,总想着出去闯一闯,秦边远还挺向往北方的,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季也想不想去。
说是问,秦边远心里多少有答案,他弟弟看起来脾气很好,其实认准的想法从来没变过。
他说要养纪淮因,十四岁的小孩,咬着牙,硬是给人拉扯起来,养的白白净净,现在纪淮因半大不小,还不会说话,季也很可能放不下他。
秦边远啃着石榴籽,手心里石榴皮拍的啪啪响,他正想着,一转头,纪淮因手里拎着锅铲,面色冷然,正不太高兴的看他。
哎呦……秦边远嘴里咬着一颗石榴,缓缓吐出籽。
他能看出来纪淮因想说什么,但他开不了口,从被救下来起,他就一直开不了口。
带去看医生,医生只说是心因性的,主要来自于童年创伤,那个契机没到,只能建议家里能多陪伴。
这就没办法了。秦边远打赌,没有比季也更耐心陪伴的家长了,但这么多年来,纪淮因就是开不了口。
连季也都不可以,那其他人只会更不行。
这么多年了,秦边远自认自己不是例外,他不会手语,左右看看,干脆打开书包,从包里撕张纸条过去:“怎么了因崽?你写出来?”
本地人称呼家里的小孩喜欢念崽崽,唯独季也,总是叫纪淮因阿淮,近几年被带偏了些,也会叫淮崽,纪淮因就不许别人叫这个字了。
真挺霸道,好在除此之外,他对别的都挺无所谓的,秦边远笑着,双腿交叠,从桌上摸剩下的石榴皮:“唉,你眼里怕是只有季也哥哥。”
他笑:“那你季也哥哥上大学去了,你这小黏人精可怎么办?”
秦边远随口调侃,没当回事。
他依稀还记得,小时候的纪淮因黏人的更厉害,一刻也离不得季也,还是哭包,会搂着季也的脖子掉眼泪,后来给他说了一顿,收敛不少。
如今看起来,秦边远观察着纪淮因的神色,发现对于他说的话,男生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
纪淮因成长的太过惊人。
小时候,都是季也照顾纪淮因,走到哪带到哪,季也做什么他做什么,听话的不得了。
那时候,季也带他去秦边远家蹭饭,回家后抱着他读书,一起去货物市场,给家里添东西,有时候季也还跟低年级老师商量,把纪淮因带到学校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