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淮靠着墙,站最后面,眉眼冷淡,手插兜里,更是一眼教室的方向都不甩。
他给自己隔绝出了一块绝没有人能参与进去的领域,孤独而冷寂,他站在里面,仿佛一柄横在峭壁上的断刀。
乱哄哄的人群笑闹着,被老丁出来吼了几声,陆陆续续夹着尾巴进了屋。
季也想了想,在男生侧身而过的时候,还是出了声:“郁淮。”
他喊郁淮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点温柔,季也注视着郁淮,眼睛是浅浅的茶色,勾勒出一点弧度,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
男生开口,目光也是温和的,认真的和郁淮商量:“我可以做你的同桌吗?”
季也注意到了,郁淮的桌子一直是他一个人坐,另一边是空的,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做会不会让郁淮不高兴。
郁淮脚步停住,插在校服口袋的里的手指微蜷。
他看着季也,烟灰色的眸子里冷淡,有淡漠,有无所谓,也有一点点终于松动的不解。
他长到十八岁,从没想过生命里会出现过季也。
总是主动靠近他的季也。
“随你。”郁淮转身,嗓音是惯性的凉。
等回到座位,他掏出手指,抿着唇看隔壁空荡荡的桌子,好几秒,手指微抬,到桌子上,把过了线的习题册往里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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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也坐在郁淮身边。
半个月的同桌生涯,多了一个同桌,对郁淮来说区别其实不大。
“手指抬起来……还有哪里?”早读间隙里,季也抬头,课桌上是消毒水和碘酒交融的味道。
他看着郁淮,神色认真,浅茶色的眸子垂着,修长的手指里是一根医用棉棒。
他动作熟练,很轻。
郁淮看着他,面无表情摊开手,虎口处是一道锋利的划痕。
因为上了药,正传来微微刺痛的感受,不难受,但是陌生。
郁淮低头注视着被细心涂了药的手指,五指摊开在课桌上。
十五天。有了同桌之后,被同桌在意,催作业,记笔记,包括治疗伤口,好像是顺其自然又理所当然的事。
郁淮自己无从判断这种感受是否正确。
他蹙眉,嘴唇抿着,另一只手扣在背包里,无意识扫动,摸到一瓶罐装的冰凉物体。
瓶身很凉,郁淮看着教室前方钟表上七点二十的字样。
时间一分一秒滑动,快指到八,他顿一下,拿出来。
一瓶罐装牛奶,桃子味,瓶身上印着熟悉的小铃铛,本地奶厂特供。
“给我的吗?”季也看着他,眼睛很快弯出弧度。
“谢谢,这个味道我还没有喝过。”他笑起来,没有敷衍,接过牛奶后,对郁淮道,“我很喜欢。”
郁淮看着他,微不可察垂眼,半晌,淡淡道:“嗯。”
后来郁淮上课开始记笔记。
季也平时听课很认真,基本都能跟得上,但是他似乎总会慢半拍,需要想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对应的是具体哪一个知识点。
高二下半学期,老师讲的快,偶尔会缺掉些内容,他就会抿着唇,露出为数不多的茫然神色。
睡觉和听课对郁淮来说没有区别,都是一种做了不想做的事后无处放松的厌倦。
他写字快,就开始记笔记,给季也看。
然后有一天,他看到季也握着手指,忽然觉得不太舒服,于是问季也的左手是不是受过伤。
季也愣了下,看着他好一会,慢慢的,好像有点高兴。
郁淮看着他,总能看到他浅茶色的眼睛弯起来,有几次,还无意识叫了他的小名。叫他,“阿淮”。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像是不好意思。
但郁淮的心脏还是停了一秒,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也有不好的时候。
季也不只主动靠近他,方茜茜就是,经常来找季也。
她话很多,叽叽喳喳,哭诉作业太难,借季也东西,和季也撒娇,让季也给她讲题。
季也对她很有耐心,只要她说不会,多难的题都会讲给她听。
郁淮扫一眼,很不理解,他抿唇,在正做的练习册上也圈了几道题,往前推了推才觉得自己反应莫名,皱着眉不动了。
郁淮不刷题了,烦躁的埋头睡觉。
季也坐在一旁,和方茜茜说着话,忽然他的声音变低了。
过了会,很淡的草木味道靠近过来,郁淮感觉到身上掉下去的校服被人往上拉了拉。
季也的声音变得很近,听起来有点担心:“郁淮……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方茜茜也说:“对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不舒服要说出来啊,千万别忍着,忍着可不行啊,对吧季也。”
“嗯。”季也赞同了这个说法。
郁淮冷冷的埋头,长长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没有动,心中的戾气横生,他抿唇:“吵。”
第27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五)
方茜茜吓得抱头鼠窜, 怎么喊也不回来。
她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可怜小猫咪罢了。
季也看的轻笑,偏头,把郁淮往下掉的校服往上拉一下。
郁淮垂着睫毛, 原本只是闭着眼,感觉烦躁。
后来季也刷刷的写字声传过来, 又轻又绵,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郁淮很少睡得这么沉。
霍芝欠一屁股债,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要债的打,小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
后来长大了,对方不打他,但让他做别的事。
郁淮在高中以前, 是学校有名的尖子生,但他打架很凶,场子里的老大觉得有趣, 说要提拔他。
郁淮从初三开始就跟着人看场子, 那条鱼龙混杂的酒吧街, 几乎每到晚上都能看到他提着钢条的身影。
郁淮要忙到凌晨才有时间回家,没时间睡,他的身体素质好, 肌肉紧实,但毕竟是少年人,上课总是困。
老师一开始还找他,提醒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后来见他身上伤越来越吓人, 慢慢就噤声了。
学校也知道他的情况, 只是觉得没出事, 也就对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郁淮也不是一开始就没同桌。
高一的时候,有次他看场子,不小心被人在胳膊上捅了一刀。
那时候他没钱,随便找了个诊所,医生犯困,纱布没缠好,上课的时候血渗了出来,把他当时的同桌吓得尖叫。
对方家里来闹,学校觉得棘手,委婉的提醒他,后来郁淮调了班,再也没有过同桌,也没让自己身上留下过明显的伤口。
耳朵里沙沙的写字声变轻了,变成一种缓慢的静谧。
郁淮睁开眼,看到暖夏的清光隔着玻璃进来,碎成一片,落在季也浓密的睫毛上。
季也支着头,手腕白的发光,正在看他。
桌子上是一瓶画着小铃铛的酸奶。
郁淮晃了下神,听到季也问他:“饿不饿?”
已经晚自习了,晚饭郁淮直接睡过去。
季也本来想叫他,侧过头,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长时间睡不好后身体天然给出的反馈。
季也没吭声,下楼买了两个饭团,被保鲜盒装着,还是温热的。
他递过去,郁淮乖乖的吃,男生微曲着腿,神情冷淡,咀嚼的动作很轻,脸上的带着没好全的伤口。
季也脑海里回忆起有关郁淮的世界线,他看着郁淮,没有出声。
夜晚十点,晚自习下课一个小时后,季也提着书包,顺着打听的消息,出现在南城繁华的酒吧一条街。
整条街道灯红酒绿,灯火通明,搂抱的男女,逼仄的暗巷,震耳欲聋的嬉笑怒骂。
这里是与静谧的校园截然不同的感受。
季也没穿校服,头顶扣着棒球帽,遮住了满身的少年气,浅茶色的眼睛依旧明净,浏览过午夜繁华奢靡的秀场。
郁淮并不难找。
季也一圈圈走下来,很快听到在某个昏暗逼仄,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有人正在打架。
动作很凶,脱了校服的男生少了几分沉静,多了几分戾气,手里抓着一个人的头发,脚边是砸了几根的钢条。
钢条已经红了,今晚人多,遍地是醉鬼,有人拿了刀,一顿乱捅,郁淮一脚踹过去,人不动了,他也挨了一刀。
胳膊上长长一条口子,不深,但见了红,郁淮看手臂上顺着滴血的伤口,微微皱眉,他摸出手机,准备请两天假。
他不能有明显的伤口,他的同桌会受不了,以前他不在乎,现在有点了。
郁淮不再往前,靠着墙,明目张胆的消极怠工。
其他人不敢叫他,郁淮是真狠,也是真不要命,这地上的人有一多半是他一个人撂倒的。
季也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郁淮正拿着手机,靠在墙上,他垂着眼,酒吧街嘈杂迷乱的灯光与他格格不入。
他仿佛是不舒服,嘴唇苍白的抿着。
季也看着他。
有人扭头,注意巷口多了人,脚下踩着嗷嗷乱叫的醉鬼,警惕的往这边看:“谁?”
季也拉着帽子,刚准备装个醉鬼。
郁淮动作更快,看到他,疾步过来。他眼眸微眯,手臂抬起,一把将季也按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