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脖颈被一只巨大的利爪死死钳住!敌人竟直接娴熟地控制了人鱼的发声器官,以精准的姿势,将结构复杂的喉间软骨毫不客气地捏合在一起,另一只手则穿过诸多锋芒耀烁的鳍骨,又快又狠地攫住了韶霞的尾椎。
第一面,韶霞只能看到一双可怖的眼瞳,熔金如岩浆,宛如在暗处扭曲的两团烈火。
——这是一头货真价实的深渊种。
【你敢从背后靠近他!】深海人鱼咆哮道,指甲威胁性地暴突,散发出来的气味,便如轰鸣不安的雷云。
【拉珀斯!】江眠游过去,急忙拽住雄性人鱼的手臂,【你要,伤到他了,别这样。】
韶霞睁大眼睛,惊惧地打量眼前的人鱼,深海人鱼的体格原本就比其他种类的人鱼大出一圈,无论是力量,还是对极端环境的忍耐度,皆是海中最出色的。韶霞看着他们,忽然后知后觉:【他是……你的灵魂伴侣?】
原来就是他们……原来这就是那个深海人鱼的王嗣,原来他的伴侣是混了人类血统的人鱼!咦,不过他怎么改成这个名字了?
【我不是要伤害他!】韶霞哇哇大叫,【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而已!】
雄性人鱼暴躁地转过头,凝视着韶霞的眼睛,铜金色的眸光,差点在他的睑膜上烧出两个洞,【只想看看?你这个偷偷摸摸的……】
“拉珀斯!”江眠改用人类的语言,“快别这样了,我们是来做客的,这是……”
他上下看了看被逼到现形的纤长人鱼,对方无疑是非常优雅的海下生灵,比起野性勃勃的拉珀斯,更像人们会在童话和传说中着迷颂扬的生物,“这就是极光人鱼?你好像吓着他了。”
“哦,”拉珀斯阴郁地嘟哝,“我才不会吓着他,这个鬼鬼祟祟的贼。”
他改用人鱼语,嘶嘶地说:【他刚才绝对是想把你偷走,当成极光人鱼的幼崽来抚养!】
【什么,绝对没有!不是!】呜呜,韶霞磕磕碰碰、苍白无力地辩解,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
自从他们脱离研究所之后,拉珀斯就对一切能够吸引江眠的注意力,把他从自己身边勾走的东西产生了无限的警惕。他不能再让江眠和他分开,他无法承受这种后果。
“好吧、好吧。”江眠投降了,他不得不另辟蹊径,“嗯……我饿了!”
拉珀斯:“……”
拉珀斯无奈地说:“毛毛,你不能老是用这个方法……”
江眠叹了口气:“是真的,你早上抓的鱼我没有吃,实在塞不下了。”
拉珀斯吓得一把丢掉了极光人鱼,冲上来抱住他:“毛毛,你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我不饿!”江眠大声地、气哼哼地说,“顺便说一句,我现在也不饿,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把那个人鱼放开。”
拉珀斯一回头,果不其然,被扔开的极光人鱼蹿得比什么都快,眨眼已是没影儿了。
拉珀斯转回脑袋,对江眠噘嘴。
“你骗我。”雄性人鱼伤心地嘀嘀咕咕,“我要惩罚你。”
江眠眯起眼睛,听到他郑重地、严肃地下达了惩罚的王谕:“我要挠你的痒痒。”
江眠大惊失色,他的鳞片才长出来不久,是最受不得痒的时候,因此,他立刻就在拉珀斯的手上挣扎起来:“不不不,不要挠我痒痒!”
哎呀,江眠哭了,竭尽全力想要躲开他太可恶的、太邪恶的伴侣。当拉珀斯用沉重的大尾巴缠住他,把他压在暖和黑暗的海底洞穴以后,江眠哭得更厉害了。
等到今年的交换季过去了,江眠也未能寻觅到一只令自己满意的绒海兔,他和拉珀斯彻底错过了这次活动的高峰期,失去了好多绝佳的交换机会。
江眠狠狠地咬一口蟹腿,不跟他说话。
“还可以等明年的,珍珠。”拉珀斯讨好地把他抱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哄他,“我们还有,长到数不清的时间,不要着急。”
·
九月份的赤道,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大海的声响,在背景中就像一场奇异且华丽的合奏,江眠坐在礁石上,海风惬意地吹拂着他长了一些的黑发,阳光将他的皮肤映出了繁星般的碎芒。
赤道附近永远的盛夏并未让他变黑,在日照下,他显眼得如同一个发光体。与拉珀斯环球旅行的这段时日,江眠变得前所未有的健康,并且,这种健康还将一直不停地持续增长下去。
过去的半年里,他长高了起码五公分,体重也增加了七磅左右。青年的体格仍然纤细,但这种纤细没有阻碍他朝着更加匀称结实的方向前进,拉珀斯最喜欢把他抱在手上,仔仔细细地称一称份量,一感觉到他变重了,雄性人鱼就会异常开心。
……而且会异常兴奋。
江眠有点不解,昨天晚上,他们漂在海上看完星星,拉珀斯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今天一早,他把自己放到这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因为拉珀斯过于粘人的表现,他肯离开江眠片刻,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江眠掬起一捧清澈见底的海水,感受它在肌肤上流淌的动态,不由惬意地叹了口气。
下方传来水声,江眠低下头,看到拉珀斯长长的鱼尾在海中晃过,他漆黑的长发飘拂荡漾,露出一张深邃的脸孔,向上仰望着自己。
江眠怔住了,这个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在他心中点起了悸动的涟漪。他又想起他们的初见,江眠踌躇不前,拉珀斯懵懂好奇,但早在他们都还不认识对方时候,他们的眼瞳就先于彼此,倒映了伴侣的灵魂。
江眠不说话,拉珀斯亦不曾开口,一人一鱼对视了许久,江眠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偏头看着拉珀斯,眼中盛满笑意,“我想,‘拉珀斯’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吧。”
海风流连翩跹,拉珀斯凝视他的眼睛,从容回答:“这个名字,确实不是我的本名,但它是你第一次用来呼唤我的名字。从那以后,它就是你的专属,在所有人中,我只回应你的声音。”
他向上伸手,掌心中,放着一枚摊开的,沾满了细微沙砾的贝壳,里面露出珍珠的莹光,宛如一枚小小的月亮,散发出亘古不变的爱与温柔。
江眠笑了,他低声道:“好的,拉珀斯。”
人鱼抬起头颅,江眠俯低身体,隔着海水和礁石的间隔,爱人与爱人的身份,他们十指相触的刹那,时光宛如凝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有一章,这单元就完结啦!
顺便解释一下“果核之王”的意思,果核之王来自莎士比亚的名句,“即使我身陷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这句话表面上是形容拉珀斯,但实际上,江眠更符合它的精神内涵。
小剧场明天一块发吧,大家看文愉快!】
第29章 果核之王(二十九)
春去秋来,夏过冬至。
江眠和他的人鱼徜徉在各大海域之间。他们去过永远夏日炎炎的赤道大洋,在那里,江眠第一次尝到了现摘现开的新鲜椰子,拉珀斯好奇地握着坚硬的果实,不小心戳爆了两个壳,将椰汁溅得满手都是,惹得江眠哈哈大笑;
他们也去过气温寒骨的极地,冰川上的动物都有着丰厚的脂肪和毛皮,生活在那里的鱼也肉质紧实,鲜甜而有嚼劲。在无风无月的夜晚,江眠躺在拉珀斯身上,就着鱼肉,仰头看漫天极光,犹如幻河一般跨越天际;
他们驱赶过暴风雨,在大浪滔天的海上,与雷电和飓风做惊险刺激的游戏。拉珀斯教他如何分辨气候,如何通过嗅觉辨认这是可以嬉戏的玩闹时间,还是需要下潜躲避的海怒之日……
他们也惩罚,并毁灭那些胆大妄为的捕鲸船。面对江眠,拉珀斯可以变成天底下最温柔、最有耐心的老师。他引导江眠正确地使用发声器官,告诉他说,在人鱼身上,声音正是众多可以尽情展示的奇迹之一。
当江眠只发出了一道了音波,便成功地熔化了捕鲸船的导航和通讯系统,让它在大海中央笨拙地打转时,他和拉珀斯听着船上越来越惊慌的动静,就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缩在珊瑚礁里头笑成了一团。接着,他们又彼此追逐着,游曳到了别的海域。
江眠要补偿自己被禁锢的童年,拉珀斯则要补偿那些本该和伴侣一起耳鬓厮磨,却不得不遗憾缺失的日子。他们从未对彼此说过一句爱,但他们的纽带是如此根深蒂固、坚不可摧,每一次双目对视的时刻,都会加深这种永不干涸的热情。
他们不争吵,不分歧,也不冷战。过去,江眠曾在闲暇时听研究所的那些人讨论过,关于一段真正健康的关系究竟会是怎样的雏形,因而他也会思索,他和拉珀斯的恋爱关系是健康的吗?拉珀斯尊重他,赞美他,从不违拗他的心愿和意图,自己也是如此。可这样看来,在这段灵魂共生的情感里,他和拉珀斯都太依赖、太迷恋对方了,他们交缠得如此紧密,当中几乎插不进任何别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说不好,实际上,江眠有时甚至会感到隐隐的恐惧,因为他所得到的东西过于美妙与不可思议,他不得不为此怀疑自己,想象这会不会是一场总要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