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生活会好受很多,但谢凝就是不能甘心泄气。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个声音,隐隐地告诉他,如果承认,你才是真的泯然众人,再也不会有丝毫攀升的机会了。
他叹了口气,调整呼吸,平和心态,等待周末的放松时间。
到了开展那天,展厅人流拥堵,塞满了赶来的学生游客。谢凝好容易排进去,还差点被人挤掉了水杯。
这次展出的诸多展品,不乏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自然不能冒着漂洋万里的风险来到异国,因此大多以仿制品为主。谢凝站在一件红绘基利克斯陶杯前,上面清晰地烧制着两位男子的图案,一位坐地,一位半跪,描绘的正是在特洛伊战争期间身受箭伤的帕特洛克勒斯,以及悉心照料他的阿喀琉斯。
谢凝站在旁边,选了一个光影对照很好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接着往前走。
他一直对红绘艺术很感兴趣,路过一尊双耳细颈瓶的时候,他又拍了一幅雅典娜为赫拉克勒斯斟酒的图案,这件艺术品的原版珍藏于德国,能在这里看到复制原件,也是很让人高兴的体验。
前方忽的一片哗然,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人们此起彼伏的“哇”声,跟影星来到了粉丝见面会的现场似的。
仗着个子高,谢凝撑着墙,踮起脚尖,越过黑压压的攒动人头,他只能眺见前方金光一片,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喜欢在生活中发掘未知的惊喜,所以在来之前,就没看过介绍展品的宣传册。这会儿好奇心一起,就跟着涌动的人群慢慢往前。
七拐八拐,走了约莫一百来米,谢凝再踮脚,总算可以看清那是什么展品了。
——一本摊开的金册。
如果说普通书本的大小,可以叫人在手上捧读,那么按照这本金册的大小,恐怕只有巨人才能捧得起来。那熔炼的黄金耀眼夺目,如雪煌煌,仿佛是从太阳中心掏出来的一块。白灯从上方笼罩下来,也被它折射成千万道了灿灿的金色,不知是不是错觉,照在人的身上,居然跟真的阳光一样,使人暖洋洋、熏陶陶的。
这是真货吗?
谢凝心头浮现好多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什么时候出土的文物啊,这么轰动的外表,不可能没被媒体报道过吧?而且,假如这是真货,那展览成本也太大了些,前面的亚历山大图书馆草图,还有陶杯胸像之类全是仿品,到这就是真货了?
可是,它要不是真货,仿品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百般困惑,试图拿起手机,好好地拍上两张。然而,这个名为“金册”的文物,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拍得全貌,怎么调整亮度光线,拍出来的实物都像是一面在白昼过度曝光的镜子,闪得刺眼。
谢凝转来转去,试图在展板上看到金册相关的介绍,依旧没能得逞,不知是工作人员忘了还是怎么着,展台旁边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围栏,偏偏大家全都无知无觉,只顾围着金册,热切地赞叹它的华美。
黄金是人永恒的心魔,这话说得真是不错。
邪门了……
谢凝想跟舍友说说这件异常的怪事,但旁边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人群摩肩接踵,不要说两只手打字,就是一只手伸出去讲电话,也成了件折磨人的差事。
他唯有费力地钻出人群,途中被人在鞋子上踩了好几脚,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没穿白鞋来,否则这会非得心疼死不可。
谢凝花了好大力气,终于从观看金册的包围圈中脱身,他整理凌乱外套,拍拍鞋面上的灰土,呲牙咧嘴地看了眼手心。除去画画的时候,他在日常生活中是有点小洁癖的,谢凝快速奔向展馆的卫生间,想着沾湿纸巾,先擦擦鞋子,不然回去就不好洗了。
出乎意料的,卫生间居然没人排队,他在里面收拾妥当,想着先去隔间打个电话,顺带上搜索引擎找找“金册”究竟是哪个文明的产物,遂进去摘下背包,打算悬到挂钩上。
谢凝挂完背包,把擦过手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想了想,还是关上了门,只要打完电话再很快出去,就不算无故占用隔间了。
他转动门栓,然后转身,松开了手。
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似乎在他松手的那个瞬间,他同时放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切断了非常重要的联系。
但这毕竟只是感觉,转瞬即逝,并不能引起人的重视。谢凝刚刚转过身体,头顶的灯光猝然“噼啪”爆响,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嚯,停电了吗?
谢凝吓了一跳,赶紧向后伸手,凭方才的记忆去摸门栓。
然而,他摸了个空。
青年的手凝固在原地,事实上,不仅是手,他整个人都僵硬得像是木石泥塑。
美术馆的装修非常考究,具体到卫生间这样的地方,亦是整齐有序,一丝异味都闻不见,大理石的地面光滑闪亮,比谢凝去过的有些男生宿舍还干净。
……可是,闻不到异味,也不代表他就能在这里闻到树叶、草地、泥土和花朵的混合气息啊!
鸟鸣由远及近地声声传递,鬓边同时吹来清新的微风,四周虽然还是黑的,但他不再置身于那个狭小的隔间了,世界一瞬广阔异常,无垠地沿着他的周身铺陈。
谢凝完全愣住了。
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不,他疑心自己是在停电时受到惊吓,导致脑袋不小心磕到了哪,现在他感知到的一切,全是昏迷中的幻觉。
他试探着,小心地迈出一步。
鞋尖没有踢在坚固的墙面上,脚下的地面有柔软的质感,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好像踩在了掉下落叶的草地,以及……
谢凝犹如一个呆若木鸡的盲人,在黑暗里无措地摸索,他再往前走几步,就摸到了坚硬的、粗糙的树干,上面覆盖着一层湿润的薄薄青苔,还有肩头垂下的繁茂枝叶。
……我这是怎么了?
我来的时候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中毒了吗?是不是早晨喝的草菇汤有问题,那里头其实掺了毒菌子,所以我现在出幻觉了?
谢凝很想哭,真的很想哭。他扶着树,颤巍巍地叫道:“有人吗?卫生间外面还有其他人吗?救命……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单元!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本章洒300个小红包!
ps. 本章涉及专业相关的内容,我是虚构处理的,不用带入现实,啵啵】
谢凝:*拿出画笔,志得意满* 好!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一定要努力!
天才一号:*花枝招展地路过,拿出自己花费三秒画好的清明上河图* 嗨!
天才二号:*婷婷袅袅地路过,拿出自己用嘴叼笔画好的蒙娜丽莎* 哟。
谢凝:*哭了,哽咽着扔掉画笔* 我要去另一个世界生活!
世界:*立刻满足他的心愿,不管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第136章 法利塞之蛇(二)
理所应当,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流连的风声,柔软地蜿蜒过树梢叶脉,吹过他的肩头,嬉笑般地撩起他的短发。
谢凝团团转了好几个圈,他不敢离开原来的地方太远,此时此刻,他仍然怀着刻舟求剑一样的鸵鸟心态,生怕自己稍微走远一点,就会错过重返人间的机会、钥匙、门……什么都好。
他当了二十年的无神论者,这会儿急得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从祖先有灵求到玉皇三清,连着耶稣天父玛利亚也一块求了,慌得手抖脚颤,只盼一闭眼,再一睁眼,隔间的墙壁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惜,现实总是让人失望。不知道枯等了多久,他唇焦口干,晚上又冷,谢凝冻得牙关打战,只觉得夜风是顺着骨头缝灌进来,一直凉到灵魂上的。
他不得不裹紧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坐在地上自抱自泣。
什么都没有,手机、水杯、防身工具……谢凝又累又饿、心力交瘁。早前,他还扔了几条口香糖在背包的夹层里,那本来是他最讨厌的原味薄荷,此刻想想,即使是最讨厌的味道,也成了不可望也不可求的奢侈品了,那毕竟是糖啊,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我为什么要先把背包挂到挂钩上!
谢凝不由唾弃自己的做事顺序,假使他能背着包,眼下不说食物,起码水是不缺的,那可是800毫升的大容量水杯啊……
现在,他还剩下什么呢?
谢凝耐着性子,开始搜罗身上的物品,指望找到一点可用的东西。
衣服就不说了,一本8开的速写画本,这是有背带,可以直接斜挎在身上的,因此得以跟着他一块来到这个鬼地方,上头还夹着两支针管笔,再掏空口袋,摸到里头尚存两沓没用过的卫生纸,除此之外,就……没了。
没了。
谢凝真的傻眼。
笔和速写本固然平时是他的爱物,可到了这会能顶个屁用啊!卫生纸倒是勉强能用在生火上,但他也没火柴啊,总不能在这个湿得长青苔的地方钻木取火吧,那跟逆天改命有什么区别!
正在谢凝叫苦不迭,冻得牙关咯吱咯吱响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忽然起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