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洲咽了咽喉咙,伸手触碰水温,只觉得水质柔滑,温度是恰到好处,令人微醺的滚烫。不远处,水面上徐徐漂来睡莲形状的碧玉托盘,上面竟然堆满了冰块,冰镇着晶莹剔透的糕点,以及鲜红如血的酒瓶。
此地的精工奢侈,更甚于余梦洲在电视和网络上见识过的一切事物,他不由得拘谨起来。快速脱掉脏兮兮的衣服鞋袜,叠好了放在一边之后,余梦洲小心地挑选了一个角落,将身体沉下去。
太好了……有水是真的幸福,这不是洗澡,简直就是自内向外地洗尽尘埃啊……
他把身上彻彻底底地搓过一遍,再去岸上的小银筐里翻找出似乎是香皂的东西,往身上打了厚厚一层喷香洁净的泡泡。水池哗啦啦地翻滚着,一直洗到头晕脑胀,余梦洲才挤着滴水的头发,浑身通红地爬上台面。
希望以后都能过上这种可以天天洗澡的日子,他虔诚地祈祷,抓起一条雪白到耀眼的浴巾,往身上一包,正打算神清气爽地离开浴室,问魔马们要几件干净衣服穿,便听身后的水声怪异地一响。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凡人,为何要擅闯进来,玷污此世的命运?”
阴森森的声线,同雾气一道弥漫。余梦洲惊恐转头,大叫了一声:“妈呀!”
水池里,竟然有一双……不对,是许多双黯绿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变态、有变态!”余梦洲裹紧浴巾,扯着嗓子狠命大喊,“有变态偷窥人洗澡了,我靠,有没有天理了这个,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余梦洲:*深情* 我爱水,水是我的生命光辉,欲念之火……
法尔刻:*转过身,神情平静* 从今天开始,我叫水。
不知名的眼睛:*鬼鬼祟祟地浮出水面* 啊哈,让我看看,今天是谁在这里洗澡——
余梦洲:*惊恐地大喊大叫* 不,我不爱水了,滚开!
法尔刻:*对偷窥者喷出一口致命的火焰,转过身,神情平静*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忘记它。
第78章 暗空保护区(十三)
绿眼睛齐齐一怔,待到反应过来余梦洲在说什么的时候,它蓦地大怒。
“住口,你这浅薄无知的凡人,怎敢妄称我觊觎你那乏味的四肢和无趣的人类肌肤!”绿眼睛嘶嘶地说,“我屈尊就卑,来告诉你——”
“我靠!”余梦洲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叫,“偷窥狂还有理了,装得正儿八经,你要不是从澡池子里蹦出来的,我还真信了嘞!”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比擀面杖更长的马蹄锉,指着水底的滴溜溜直转的眼球,威胁道:“赶快滚,否则我打爆你的眼珠子!”
“澡池子?”绿眼睛射出古怪的光,“这是恣乐手底下,那个暴食王的洗面室。什么澡池子?”
余梦洲张了张嘴,往下头一望:“啥意思,这是洗、洗脸的?”
好家伙,一张脸盘子就大成这样,高耳和军锋够有本事的,还能把宫殿拿下……
“无论如何,”绿眼睛桀桀大笑道,“这里早就为我结下的丝网所笼罩,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些魔马都不会听见,亦不会知晓……”
话未说完,外面便响起七重瞳关切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镶金石门,模糊地穿透进来:“你在里面还好吗?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需不需要我进来?”
绿眼睛的笑声乍然卡在嗓子眼儿里,化作艰难的哽咽。
“没声音啊……”亵舌不轻不重地顶了下门板,“会不会睡着了,在水里睡觉很危险的,要不闯进去?”
“都让开!”血屠夫不耐烦地说,“万一人类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先把这个碍事的门踏碎再说……”
“可是人类很喜欢里面的水池子唉,假如把水池子搞坏了,他会伤心的。”
“……呃,那你说怎么办?高耳呢,关键时刻又不知道遛达到哪去了,让它变成影子渗过去看看!”
余梦洲转过头,对着绿眼睛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这不可能,那些是魔马?”绿眼睛惊恐地嘶叫,“它们怎么可能对你……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些关于恶魔战马的细节,它们是生者的暴君,强横无匹的梦魇,绝端高傲,却又被屈辱束缚的杀戮力量,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苦痛的地狱中煎熬,并且使挡在身前的一切活灵也经受这种煎熬……但凡安格拉稍微放松缰绳,令它们降临的任何一场战役,都是不分敌我、双方无差的屠杀,战后唯有尸横遍野,为血染红的大地。
——凭着魔马的铁蹄,安格拉因此高升恶魔亲王之位,加冕为此世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马背上的驯服者。
可是现在,门外那些絮絮叨叨的生物就是恶魔战马?闯个洗脸的地方,还要担心会不会踢坏水池子,让人类伤心……这竟然是恶魔战马?
他近乎恐惧地面对人类,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冒然闯入的举动:“你对它们做了什么,魔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余梦洲才不理绿眼睛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他举起马蹄锉:“总之,你都听见了,它们马上就会进来,如果你再不滚……”
“等等等等,我有话对你说!”时间紧迫,绿眼睛再也不藏着掖着,虚张声势地学谜语人了,“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你的降落,会使魔域趋近覆没,亿万生灵因你而走向湮灭,虽然你的双手纯白无暇,不染血腥……呃,其实也染了一点血腥,但是!但是,你会带……”
“把门撞开,”法尔刻森冷的声音沉沉响起,“里面不对劲。”
“——法尔刻!”绿眼睛恐惧地尖叫一声,赶紧把嘴边的话吞回去,急吼吼地警告余梦洲:“反正你赶紧走吧离开魔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会给所有魔物带来灾祸的你……”
一声巨响,法尔刻喷吐出的火焰轰然冲向池水,绿眼睛吃痛地大声哀嚎,瞬间消失在蒸发的大量雾气中。透过搅动的轮廓,余梦洲依稀看出,那好像是一只蜘蛛的形状。
“你没事吧?”魔马们纷纷冲进来,把宽旷的室内填得水泄不通,冲不进来的,就焦急地拥堵在门口,把门框挤得嘎吱作响,“高耳、军锋!你们是怎么做的清理工作,为什么还有漏网之鱼!”
法尔刻仔细地、深深地嗅闻着余梦洲的头发和身体,除了香得使它血液过热的气味之外,再没有闻到别的。
“不怪它们,”它晃了晃脑袋,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的是编织者。”
亵舌嘶声道:“恶魔领主,编织者?难怪可以鬼鬼祟祟地闯进来,我看他是想死了!”
“都先出去,不要在这里挤成一堆。”法尔刻沉声下令,“血屠夫、灾变、铁权杖,去找军锋,你们和它一起警戒行宫外围;朝圣、以太、亵舌,再巡逻一遍行宫的内部;七重瞳,你和颂歌、死恒星一块探查暗道和密室;还有,叫高耳和辉天使来找我。”
它简洁地下令,将魔马们分散开之后,才低声发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余梦洲好奇地反问:“那个编织者,是谁?”
“这座宫殿隶属于恣乐教派,主教是魔域的五位领主之一,编织者则是另一位恶魔领主。”法尔刻回答,“他的全称是‘命运的编织者’,换句话说,他能看到一部分未来。”
余梦洲顿时紧张起来:“呃,那他好像是来警告我的……”
“警告你?”法尔刻慢慢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想警告你什么?”
余梦洲回忆着编织者的话:“他说,我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无数魔物也会因为我而湮灭,让我赶紧离开,我不该来到这里……差不多就这样。”
听完他的话,法尔刻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法尔刻?”余梦洲也担心起来,“怎么了,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编织者不曾夸大事实。”法尔刻低头凝望它的人类,犄角上的纹路发出明灭不定的红光,“安格拉设计令我们臣服,用痛苦奴役我们数千年之久,我们不仅要报复,并且复仇的过程绝不会马虎疏漏。除了作为主谋的亲王,谁折辱过马群的威严,我们必要千百倍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们将欣喜若狂地带来灾厄,即使魔域也在魔马的蹄下支离破碎。”
“而你解放了我们,大大加速了这个过程,编织者所言的确不虚。”
它话锋一转,温柔地望着余梦洲:“但是,他来找你,并非因为你是促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而是因为他欺软怕硬,不敢来找我,或者任意一匹魔马,要求我们改变心意;他更不敢去找安格拉,要求亲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担责任。要知道,就算我们要令此世毁过重来,做出决定的也不是你,而是我们;一切的始作俑者更不是你,而是安格拉。”
“你是无罪之人,”法尔刻轻声说,“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仍是。在我心里,此为不得质疑的真理。”
余梦洲呆呆地望着魔马,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在编织者对他大喊“你会导致世界毁灭”的时候,他除了想张口反驳“关我屁事我就是个修蹄子的别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之外,心中还是有点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