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升尧点点头,然后四下望了望他们的院子,这院落虽然破旧,但围墙还挺高的,防贼并不难。
再说他们家徒四壁,是远近闻名的贫穷破落户,应该也不会招来什么贼人。
忽然,楚升尧在侧房门口发现了一个关键人物,陈夫人。
只见陈夫人抱着襁褓里的小孩站在侧房门口,脸上布满泪痕,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神情有些恍惚的望向这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她发现楚升尧的视线后,身子一抖,下意识的缩了缩胳膊,把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些。怀里的小孩似乎被勒到了,一时间也哇哇大哭起来。
邢兆虎听到了哭声,也往侧房看去,接着回头问楚升尧:“老爷,您要不要去问问陈夫人?她或许知道些什么,要不要我现在去请她过来?”
楚升尧还未开口拒绝,陈伯忽然激动起来,他拉住楚升尧的袖子,急道:“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就问我一个人好了,我夫人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请不要把她牵扯进来!”陈伯的这种反常表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楚升尧也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邢兆虎见不得自家老爷被这么吼,他面色不虞,刚要发作,却被楚升尧及时拦住了:“陈夫人丧失爱女,此时在所难免会伤心,不问就不问吧。问陈伯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陈伯长长的松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赦免似的。“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现在来登记一下吧。”楚升尧拿出宣纸和毛笔准备记录。
衙门里的师爷生病了,记录案件这种事情也得楚升尧亲自上阵。楚升尧的毛笔字写的丑的一匹,但也得硬着头皮写,幸好身边的围观群众也没几个识字的,他也就敢写了。
“死者姓名?”
“陈非尔。”
“家中有几口人?”
“一家四口。”
“死者平时性格?偏安静还是外向?”
“小女的性格特别安静,没有什么朋友,常常一个人闷在屋里。”
记录了满满的一页纸,然后楚升尧起身:“好了,死者信息登记已经好了,现在我们到案发现场去看看吧。”
邢兆虎提醒道:“老爷,案发现场有些恐怖,怕您进去会受惊,所以我们已经把尸体用白布蒙上了。”
楚升尧心想,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什么案子没写过?再说,我好歹也是穿了两个世界的人了,胆子也早就练出来了。
楚升尧淡淡道:“无妨,这是作为办案人必须具有的素质。我们进去吧。”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出事的房里。
陈非尔的房间很简朴,或许不能用简朴来形容,应该说是简陋了。房子中间有一个席子,上面放着女孩的尸体。
楚升尧看着草席上躺着的女孩,她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显然是被后来处理过了。
一般的官员查案,是一定要掀开白布,仔细查看女孩身上有无殴打痕迹之类的。
但是,这故事是楚升尧写出来的,他自然知道重点在哪里,他并没有掀开白布下那被水泡的浮肿的身体,而是直接望向女孩儿的双脚。
那布鞋鞋底处沾了一层红泥,这红泥显然不像是周围土地上才有的,案子的突破点就在这里。
见楚升尧的视线一直盯着女孩鞋底看,邢兆虎的目光也看向那个方向,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老爷,这红泥不是湖底才有的东西吗?这么说,女孩是他杀了,先被人溺死后再转移到房间里,制造假象,迷惑众人。对吗?”
听了这话,站在一旁的陈伯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你很聪明。”楚升尧说着,然后到房间里继续查看,陈非尔的房间里并没有寻常古代女孩喜欢的胭脂服饰,反而书籍居多。
七岁女孩的屋子里,竟然放着一本很旧的三字经,地上墙上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画。
楚升尧仔细往墙上看,看得出来,那是一副画,画上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较高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孩,然后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个孤单的小孩独自站在一旁。
第69章 少年初长成:荒唐真相
楚升尧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转身问身后的人:“陈伯,您知道她画的是什么吗?”
陈伯向来不喜欢他家这个性格沉闷的小女儿,进入女儿闺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他们向来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根本没有想到女儿还会画画,只当她是在墙上随便涂鸦的。但是现在看来,那墙上分明是一个完整的记录。
那些画像最有力的证词,用小孩子那稚嫩的笔触将她在这个家里受到的所有不公的对待全都铺陈在那面墙上。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所表达出来的信息,陈伯的脸色变得愈发青紫。
“陈伯,”楚升尧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家附近是有一处池塘吧?”
听了这话,陈伯浑身一滞,事情败露的他瞪大了双眼,看着楚升尧,嘴里说话变得结巴:“我,我……”
“是你,对吗?”楚升尧淡淡的揭露出真相。
周围的人面色大惊,都把不敢置信的目光转向陈伯。
陈伯见再辩解也无效,索性不再伪装,双肩垂下,干脆承认了:“是我做的,可我不是故意的。是非尔,非尔她偏要去湖上采荷花,这个季节还有什么荷花可摘?一个人女孩家家,整日不学女工,就知道沉溺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妖书里,想着那些不存在的东西,这不是魔怔了吗?这个家已经够支离破碎了,她还要这般不听话,我也实在没办法了……”
陈非尔,这个名字就注定了她生来不受人喜欢。
非尔,不是那个正确的人。她不是父母心目中最想要的可延续香火的男孩,只是个不懂事的女儿家。所以,她在不明情况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生下来,然后又被不明不白的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站在一旁的邢兆虎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将那陈伯就地正法:“我素闻‘重男轻女’的思想会有,但虎毒尚不食子,你也不能将你的亲女儿杀死吧?”
“我也没有办法啊,没有路可走了。”陈伯的双眼里变得呆滞,两行浑浊的泪水在他皱纹横生的脸上滑落,“前几个月她胞弟出生了,我们这个家养不起两张吃饭的嘴。她眼看着就要到上私塾的年纪,我们去哪里给她找那读私塾的钱呐?”
楚升尧不忍心再听这些话,毕竟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就是他当初给设下来的。贫贱的家庭,冰冷的尸体,无知的家人,足以构成一个悲剧。
“你们把我抓起来斩首吧。”陈伯抽泣着说,“我更愿意亲自到地下跟我的女儿道歉,只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的夫人和小儿子……”
楚升尧的身子颤了颤,却迟迟未动。
“老爷,您还等什么呢?”邢兆虎急了,提醒道,“他都已经认罪了。您快下令啊!”
楚升尧又沉默了一会儿,闭眼道:“那就按照律法行事吧。”
几个衙役将陈伯压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群众都被遣散了。
陈夫人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哭成了泪人。她拦住楚升尧的去路,揪着他的下摆恳求道:“齐大人,齐大人,求您放过我家相公吧,你们要抓就抓我吧,这些想法都是我提出来的,不要抓我夫君啊……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男人,你把他抓走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办啊!我们不能活了!”
楚升尧弯腰把陈夫人扶起来,向她解释道:“陈夫人,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于情于法他也免不过。但是介于此次情况特殊,我们不会立刻对陈伯执行死刑。若是他改造的好,或许可以减刑。”
陈夫人听了这话,情绪缓缓崩溃,她用仇恨的眼光看向楚升尧,愤愤道:“陈非尔那个赔钱货就是我和老陈生出来的,她的命都是我们给的,我们凭什么不能决定她的生死?用得着你在这里装好人,多管闲事?你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吗?你知道我们有多绝望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子深深的刺进楚升尧的胸口里。
邢兆虎见形势不对,立刻冲上前,站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挡在楚升尧面前,反问陈夫人:“难道小孩的命就不是命吗?她是你们生出来的没错,可是生出来之后你们就有义务教育好她。”
陈夫人被这句话噎住了,但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却还是紧紧的束缚着她,她觉得总得有一个人得为悲剧的酿成负责任,她不愿意从自家人身上找问题,便开始从那些揭发他们审判他们的人身上找毛病。
有几个没走的乡邻百姓拉住了固执的陈夫人,顺着她的话劝道:“算了,现在多管闲事的官吏太多,肯定就是为了多积点功勋好升官发财吧。我们不是已经习惯了吗?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官员也都是一样的黑心货色。”
“对啊,装什么好人啊?用得着给死人伸冤吗?老陈家生了个女儿已经够可怜的了,现在还要把老陈抓去坐牢,让人家娘俩该怎么办呢?”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如是说。
听着这些碎嘴的讨论,楚升尧头痛欲裂。秉公执法却落得了一个“狗官”的名号,最冤屈应该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