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老人身后,像一只随时都会受惊的小兔子,看着他时露出躲闪又羡慕的神情。
记不得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悯,他向小男孩伸出手:“你好,我叫竹珞!”
“你、你好……我是喻、喻乐……”
小男孩怯生生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一双干瘦的小手老是伸不过来,于是他干脆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好了,我们现在已经成功握手,从今天开始就是朋友了!”
后来竹珞才知道,干瘦得像只猴子的喻乐,其实和他同龄。
听父母说,对方从小被双亲抛弃,如果不是隔壁老奶奶收养,他可能会在孤儿院度过幼年。
他愈发同情喻乐了。
于是他时不时就去对门找喻乐玩儿,拉着他爬树下水网蜻蜓,兴致来了非要拉小提琴给他听,对方也总是认真腼腆地看着自己,每次都很激动地鼓掌,非常真诚地说拉得很好听。
十四岁那年,对门的奶奶去世了,喻乐抱着他大哭了一场。
再然后,他就和父母一起搬离了原来的小区。
即使如此,喻乐却依然在他身边。
他们一起上了初中、上了高中、甚至一起上了大学,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喻乐总是跟在他身后,默默的、腼腆的、温柔地注视着他。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样的喻乐。
他从来没有想过,喻乐也可能会离开。
“是啊,阿喻怎么可能会被抢走呢?”
从回忆中醒来,竹珞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八音盒,喃喃自语般吐露出了自己的惶恐和不安:“阿喻,你肯定不会像抛弃这个八音盒一样,抛弃我吧?”
“我会不会……其实是有点喜欢你呢?”
这样的想法刚一出现,他立刻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他究竟在想什么啊?!
却不等他平复心情,下一秒,老旧的八音盒便簌簌地滚落几圈,哐当一下,狠狠砸在了地上。
“吱吱——”
空荡荡的房间里,小星星的小提琴曲戛然而止。
八音盒直接被摔成两半,穿着西装的塑料小人被弹到一边,零零散散的电线从咧开的底座支了出来。
地上一片狼藉。
但此时此刻,竹珞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他愣愣地看着摔开的八音盒底部,一封白色的信纸赫然露了出来。
「——给阿竹」
信封上写着这样的几个字。
竹珞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多年好友的笔记——这是一封喻乐留给他的信!
这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颜色还很新,和老旧的八音盒一对比,它甚至新得有些刺眼。
竹珞的心狂跳起来。
不知为何,一见这个信封,一种奇妙的预感就笼罩了他,信里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他几乎有些颤抖地捡起后打开,好友熟悉的笔触便争先恐后的跳进视野里。
「阿竹,好久不见。」
「我犹豫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写这封信,但今天偶然看向窗外,发现天气特别好,窗外的银杏树叶也开始慢慢变黄,想了想,还是决定向你坦白。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阿竹,我其实一直喜欢你。
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正儿八经的暗恋。
仔细算算的话,迄今为止,我好像已经暗恋你十年了。
虽然你完全没看出来,只开开心心的把我当成好朋友,但我还是不得不抱怨一句:阿竹,你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实在是太迟钝了。
正因如此,喜欢你这件事也让我备受折磨,所以请原谅(当然这也有你的责任):对不起,我单方面的决定要放弃你了。
第二件事,听起来可能有点荒谬——我其实是个三重人格患者。
除了我,我身体里还有个副人格,以及一个第三人格的妹妹。
之前你可能有见过他们,但都被我掩盖住了,我并不是故意隐瞒或者欺骗你,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解释这种事情。
更重要的是,副人格那家伙十分危险。
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取代我,医生说他有很强的攻击性,总想伤害我身边的人——这些人中也包括你。
阿竹,这一点一直让我感到很害怕。
这些年为了对抗他,我越来越累,越来越力不从心,我很害怕有一天会伤害到你。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医生已经为我找到了妥善处理的方法。
阿竹,我想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意识到,我并没有真正的去留学。
对不起,留学只是个借口。
我必须配合医生治疗,才能解决副人格,但期间也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所以综上所述,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或长或短。
阿竹,你不用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如果我没有回来,也请不要难过,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阿竹,我喜欢你。
所以希望你能一直幸福。」
这封信的内容并不长,看完之后,竹珞却觉得头晕眼花。
喻乐喜欢他,这事他已经知道了,他最近也一直因此而感到苦恼。
但喻乐是多重人格?副人格很危险?要配合医生治疗?假装留学离开?可能不会再回来?
如果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他完全摸不着头绪,但在这样一片乱麻一样的思绪中,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天,偶然得知好友要出国留学,他怒气冲冲上门质问,那时提着黑色垃圾袋的喻乐半掩着门,垂着脑袋,结结巴巴躲在门后。
偶然抬起眼睛,目光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突然回忆起了那种怪异的感觉,那时的喻乐,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阿喻是多重人格患者……想到这里,竹珞悚然一惊。
最近这个奇奇怪怪的喻乐,真的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吗?
第28章 “我不是他”
夜晚, 喻乐的右眼皮有预感似的开始狂跳。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只像往常一样洗漱后就换上睡衣,准备上床睡觉时,左眼皮依然小发动机一样突突突, 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扯了小纸条蘸水贴在眼皮上, 也不见效。
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这样想着,他决定今天晚上早点上.床, 也就是这个时候, 竹珞发来了消息。
[阿竹:你睡了吗?]
[喻:没有呢,阿竹, 你有什么事儿吗?]
[阿竹:我刚刚在八音盒里找到了一封信]
[喻:?]
[阿竹:信里写的一些东西,我不敢相信,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喻:……好]
没有多问, 喻乐只是突然觉得深夜有点冷。
他爬上了床, 把小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 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那颗今天晚上有点躁动的心彻底冷却了下来。
果然还是暴露了。
[喻:今天太晚了,我已经上床睡觉了]
[喻:大学城附近有一家茶餐厅, 明天早上,我在哪里等你,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想了想, 他又发了一句。
[喻:竹珞, 晚安]
盯着手机十分钟,竹珞没再回复他。
聊天界面纹丝不动,充斥着和窗外的黑夜一样的死寂, 喻乐久违的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个小说的世界。
小说围绕着天才小提琴手和豪门霸道总裁展开, 也就是说, 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他和郁宥之、还有世界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主角是很重要的。
那除了主角和主角周身,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有必要存在吗?
比如现在,他的窗外一片漆黑。
外面没有月光,也没有虫鸣,在如此死寂的夜晚里,在主角没有照耀到的地方,外面会不会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一片混沌呢?
想着想着,喻乐打了一个寒颤。
但很快,他的思维就跑偏了。
他想到了郁宥之,想到了安安,想到了那套宝蓝色的西装。
窗外的银杏树,以及扔进垃圾桶里的八音盒。
所以……那封从音乐盒里找到的信,究竟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呢?
想着想着,喻乐就睡着了。
晚上他做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梦,睡梦中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只觉得脑袋微微发着胀,连梦境都被挤成了畸形的令人窒息的形状。
“阿嚏!”
第二天一大早,他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光荣的感冒了。
来到茶餐厅,他随身携带了一大包卫生纸,一旦有打喷嚏的冲动,立刻就抽出卫生纸、拉下口罩、捂住口鼻,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你怎么了?”
竹珞刚刚走进茶餐厅,立刻听到了来自喻乐的呵气声。
看着他拉下口罩时红红的鼻尖,不由皱起了眉头。
对方很快就把口罩拉了上去,隔着一层口罩,他却感觉喻乐在口罩下歉意地笑了笑:“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一家茶餐厅,广式早餐特别正宗,本来已经给你点了几样小点心,但现在看来是不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