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泛舟变得收敛而不逾矩,甚至都不再主动去和苏承进行眼神交流,就连对话也逐渐变得只局限于学习方面。
苏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一般两人之间的对话节奏也都是叶泛舟来带。所以当叶泛舟不再主动时,即使苏承有心想和他多说几句,也只能发现自己是真的没什么交流天赋。
他的态度转变太明显,以至于苏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是不是上次在自己家时,他在生病意识不清醒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让叶泛舟发现了他的心思?
这个猜想让他如坠冰窟。
但苏承不敢问出口。
他是个卑劣的胆小者,恐惧着如果将一切说开,叶泛舟告诉他不接受不理解,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那怎么办?
上辈子的苏承可以将情感积压在心底,即使贪婪地渴望,仍然克制地远离,因为他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有过多的妄想。
但这辈子像是梦一样,他被从天而降的太阳不讲道理地撞了个满怀。苏承感受过阳光的热烈灼目,也就不想再回到黑暗中。
所以叶泛舟不说,苏承也就不问,任凭头顶用发丝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让他粉身碎骨。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掩耳盗铃,竟然就在这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中平淡相处了两个月,一直到了期末考试考完后的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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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额外迟,在期末考最后一门的下午,才慢慢悠悠地下起来。
等叶泛舟走出考场,鹅毛大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地面上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看起来簇新而平整,踩上去还会嘎吱作响。
期末考试的落幕也意味着高三上学期的结正式束,班里出现难得的放松气氛。大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有猴急的男生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学楼,投身到打雪仗之中。
李游全副武装,拎着厚厚的皮手套,为的就是防止在激烈战争中因为手太冷抱憾退出,在教室门口朝叶泛舟激情招手:“快出来快出来!趁教导主任还没到,不然又没得打了!”
心理年龄二十二岁的叶泛舟没理他,自顾自收拾着寒假作业:呵,幼稚,什么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但李游下一句话让转身欲走的他定在原地:“真不去?苏承可都下去玩雪了。”
叶泛舟怀疑自己听错了:“苏承?下去玩雪?”
你确定不是什么同名同姓?
李游指了指楼下,语气酸溜溜的:“喏,让咱们班几个女生撺掇下去了,现在堆雪人呢。他现在也太受欢迎了,我跟你讲你可不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他真要成新校草了都……操,你干嘛去!我叫你没用苏承叫你就行是吧!”
叶泛舟知道李游马上就会说重色轻友之类的话,他懒得反驳,脑海里全是几个女生围拢在苏承身边一起堆雪人的画面。
犹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带着苏承去剪头发的时候,他就说过对方肯定会招女生喜欢。
距离那天只过了短短几月,苏承也确实如叶泛舟所想,甚至已经成了低年级女孩子口中神秘高冷的学霸男神。但叶泛舟的心境今时不同往日,完全没有为他高兴的意思,反而有种自己私藏的珍宝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展览的错觉——很担心贼惦记。
等到了楼下,果不其然看见苏承被几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簇拥着站在一个矮墩墩的雪人旁边,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露出了几分手足无措。
哼!被漂亮女生围着是不是很开心啊!
叶泛舟心里酸得像是吃了柠檬,偏偏他恐女症还没好,看见扎堆的女孩子就犯怵,一时之间裹足不前。
也不知道女生们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叶泛舟看着苏承点点头,接着竟然解下了自己那条灰白格子的围巾,往雪人那截聊胜于无的脖子上端端正正缠了两圈。
他这下再也站不住了,瞬间克服恐惧,面色不虞地大踏步走过来:“苏承!”
在苏承和女生们怔愣的目光中,他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往苏承脖子上套,来来回回地裹了个严实。
羊绒围巾上还带着少年人蓬勃温暖的体温,熨贴而细密地拥住脖颈,像是某种无声的呵护。苏承已经很久没和叶泛舟有过亲密的接触,此时颇有些讷讷,乖乖站在原地任叶泛舟施为。
围巾被冷不丁摘下来,雪花顿时顺着寒风往脖子里灌,一片冰凉的濡湿。
嘶,好冷。
叶泛舟坚强地挺住,没有打哆嗦,在苏承面前维护住了自己宝贵的尊严。
他板起脸来教育苏承:“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不清楚?还把围巾给雪人系,你有它抗冻吗?”
也许是之前吃过太多苦,苏承虽然被养胖了一些,身子骨却还是没有同龄男生强健,上次那场高烧愣是休息了两个星期才彻底好全,此后似乎就有些畏寒。随着天气转冷,他穿得肉眼可见地变厚实许多,围巾更是一到室外就必须戴上。
苏承并不反驳,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着眼老老实实听训。
两片雪花颤巍巍停在纤长的睫毛上,他的脸在户外被冻得有点红,却仍然精致而矜贵,像是雪地里的精灵。
叶泛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又被苏承的脸迷惑住了。他立刻撒开放在苏承羽绒服衣领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旁边的女生发出失望的嘘声。
叶泛舟:“……”你们什么毛病?
几个女生面上不显,其实私底下一直有在偷偷嗑cp,只可惜最近一段时间两位主角发的粮明显变少。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一次亲密互动,却又转瞬即逝,纷纷在脑海里捶胸顿足。
班长推推眼镜,积极向叶泛舟展示那个又矮又胖的小雪人:“叶泛舟同学,这可是苏承堆的你哦,你看像不像!”
叶泛舟一愣:苏承堆的雪人是我……?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雪人,试图在那张雪做的空白圆脸上找出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雪人没鼻子没眼的,还胖乎乎矮墩墩,和叶泛舟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但是在知道模特是自己之后,刚刚的冲天醋味一扫而空。叶泛舟矜持地咳嗽一声,表扬道:“好!心灵手巧,不愧是我同桌。”
苏承在他身后紧张地绷紧了脊背,见叶泛舟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抗拒的神态,甚至还挺高兴的,才又放松下来。
他刚张嘴要说什么,突然一声破空之音,苏承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后背上,他猝不及防,被力道带得向前猛冲两步,直接撞到转过身来的叶泛舟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
叶泛舟条件反射地接住苏承,第一反应就是他穿得真的好厚,这一接像是接住了只圆滚滚的棉球。但苏承本身并不沉,所以搂在怀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白白软软的棉花糖。
第二反应就是看着飞溅进苏承脖颈里的碎雪怒火中烧:“李游!”
李游如丧考妣地站在不远处,痛恨自己准头不行,砸中苏承可比砸中叶泛舟后果严重多了。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那什么舟哥,我路过,路过哈,不是我砸的,真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李游见势不妙,撒丫子溜得飞快。
叶泛舟追不到他,只能返回苏承身边。那些女生本着不打扰cp独处的原则已经离开,苏承此时把羊绒围巾解下来,仔仔细细掸掉未化的雪沫。
叶泛舟帮他拍掉后背上的雪,还是很恼火:“李游那孙子,估计是想丢我,准头还这么拉垮!让我逮到有他好果子吃!”
苏承难得勾起唇角,自从期中考试之后,还是他头一回露出明显笑意,道:“没关系。”
他甚至很感谢李游。
叶泛舟凝视片刻苏承的侧脸,又匆匆低下头,随便踢着脚边的碎雪,没话找话:“寒假……你什么安排?”
苏承听懂了叶泛舟的言下之意,刚刚在心头升腾起的浅淡喜悦瞬间消散干净,心情被呼啸的寒风吹落谷底。
他语调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干涩,细长的五指收紧,羊绒围巾被他不着痕迹捏出褶皱:“还没有。你呢?有什么安排么?”
叶泛舟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早就做好的决定:“那什么,快高考了,寒假时间宝贵,你还要天天帮我补课,太耽误你复习。寒假里……就不麻烦你了。”
他年轻气盛,这一阵子即使已经多有克制,却还是在晚上老做关于苏承的不可描述梦境,导致老是早起洗裤子。
如果寒假还和苏承成天在同一密闭空间中独处补习,叶泛舟合理怀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很不理智的事。
苏承几乎要脱口喊出“不麻烦”,怎么会麻烦?
有关叶泛舟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麻烦。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一瞬间缄默下来,因为懂了叶泛舟话外的拒绝与为难。
叶泛舟都知道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苏承。
多么委婉的划清界限,即使明白了自己卑鄙的心思,也泛舟还是贴心保全了他那点可笑的尊严。
苏承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像是被冻出来的,眼角红得越发明显。有那么一瞬间,叶泛舟几乎怀疑他要哭了,瞳孔地震,慌乱又无措地向前迈了一步,疯狂反省:他是不是惹苏承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