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对方说的那些话,很可能就是真的……
脸色苍白的薛集从一行人如何去寻苏赢开学说起,说到他们如何被苏赢挑衅,又是如何打人不成反被打,一直说到公堂上对簿,说到被京兆尹收监……
箍在他肩膀上的双手先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用力到薛集都生疼,但他却强忍着没有发声,听到后面,这紧紧箍住他的力道却蓦然一松,无力地脱落。
手的主人也随之瘫倒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潞国公薛廉坐在地上,全然不顾袍服被污,脸色好像瞬间门苍老了许多,他双目无神,只是喃喃念着:“事泄矣……”
脸色惊慌的潞国公夫人连忙去扯他的衣袖:“相公,你不是说还有救吗?”
薛廉只是苦笑:“我本以为徐家那竖子不过从哪里听到了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说些含糊其辞的话,就敢来唬人,我便死不承认又如何?还要反告他污蔑陷害!但他字字句句,清楚分明,其中细节宛如亲历,若非有知情者吐露,绝不至于如此……一旦陛下照此细查,全家都要祸事!”
“——他这是掌握了关键证人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重重捶地。
“当初之事,知情者都已被处理干净,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告诉他的?”他的眼神猛然望向自家夫人,神情凶恶异常,“你!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你!”
“我就知道,你早就看不起我——!”
他一个猛扑,便掐上了女人的脖子。
女人的哭声与惊呼声在房中响起。
“相公,相公,你误会了,当真不是妾身啊!妾身岂会做这种事!”
呆呆站在一旁,神情苍白茫然的薛集,像是突然惊醒,连忙冲了上来,他用力拉开潞国公:“爹,你做什么?快放开娘——”
“啪!”
潞国公终于松开手,取而代之的是重重一巴掌打在薛集脸上:“孽畜!”
“要不是你无端去招惹那徐明珏,怎么会为家中带来如此大祸?!”
“魏国公便是握有我家把柄,也不会轻举妄动,可徐家竖子又懂得什么?他只知道被你们挑衅,便要予以回击——”说到这里,气急败坏的薛廉忍不住骂了一声,“徐潜匹夫也,这等事都说与无知小辈,我家祸事,都拜这匹夫所赐!”
但说来说去,还是怪这倒霉儿子挑衅!
他又重重踹了薛集一脚。
抹干眼泪的潞国公夫人小心翼翼抬头,十分惊讶:“相公的意思是,魏国公府早便知晓了?”
“不然呢?要不是魏国公府早便知晓,徐家那初至上京的小子从哪里知道?莫非他还有通鬼神之能不成?!”
薛集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再看怔怔坐地的薛集,更是来气。
“那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只有入宫,向陛下坦白,求得宽大处理了!”
若是强行狡辩,查出来的后果难以想象。
说完,薛廉也不整理衣冠,就这么一身狼狈,急匆匆赶往皇宫,准备去卖惨。
……
同一时间门,不独薛家,家家户户都在教训家中子弟,打得是鬼哭狼嚎声一片。
“逆子啊逆子!”
“以前徐家明知此事却不提,显然不欲与我家为难,或是准备日后秘密做利益交换。那徐明玦是乡下来的无知竖子,不懂大局,不识大体,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可若非这逆子贸然招惹,又岂会如此?!”
“还不快快去赔礼,尽快消弥风波!”
虽说他们在街上斗殴不久就被带走,不曾闹大,但朝廷百官又不是睁眼瞎,不多时,种种风闻就传入了各家各府。
消息灵通的,知道个七八成,消息不灵通的,知道个二三成。但魏国公世子与诸多公侯子弟斗殴的事,却是无人不知。
等各家的赔礼送到,传闻几乎是坐实了。
一时间门,上京朝野,俱被惊动。
有人在魏国公府门口,亲眼见到各家各府上门赔礼,更是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魏国公世子打了人还被赔礼道歉,上京奇谈啊,吾从未见过如此离谱之事!
宫中,正在用餐便收到消息的惠明帝同样啧啧称奇,对传来消息的左右道:“徐家那小子真这样说的?他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们家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兴致极高的笑容,朝内侍招招手:“朕方才只听了个大概,你再同朕仔细说一遍!那些人都是什么反应?”
这位大齐的皇帝此时宛如最好八卦的市井之徒,让内侍将双方之间门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好几遍,就连各家和徐家在京兆尹打嘴仗的内容都不放过,听得是津津有味,连饭都忍不住多吃了半碗。
他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就没停下过。
——该!让那些家伙不尊王法!让他们当初不将朕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让他们私下和诸王勾勾搭搭!让他们不识趣!
而这时,又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潞公府在宫外跪地请罪!”
“让他先跪着吧。”惠明帝已经明了对方的来意,无动于衷道,“朕还未用完膳。”
当初他为太子时,魏国公世子徐潜便是他的死忠,而与魏国公府不对付的这些人,其成分可想而知。除了少数同样拥护太子的政见不合者,大部分都是与诸王勾勾搭搭的墙头草,或者死忠于先帝,因先帝不待见太子便也不搭理太子的老臣。
这一向是惠明帝心中块垒。
——孤为东宫太子,大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支持孤,莫非是以为孤没有登基希望,还想货比三家,心中小视于孤?
上位之后,当初支持诸王的势力已经被铲除,但这些墙头草和先帝留下的老臣,在他登基之后已经飞快滑跪,他也不好轻动,否则岂不是无端背上暴虐之名?
但当初被人轻视的仇,他可一直记在心里,时时刻刻就想着什么时候报复回去。
而潞国公薛廉就是他报复名单上的一员。
是以,此时的惠明帝可谓心情舒畅。
他在心中假惺惺地笑了一声。
“以养子假充世子是吧?明犯大齐律例,非朕无罪而诛大臣,实乃罪有应得啊!”
想到揭发这件事的大功臣,吃饱喝足的惠明帝大手一挥:“魏国公之子流落在外多年,天幸得以找回,朕闻其天资聪慧、温良纯善,特封为世子,赐玉一对,金五百,缎十匹,以贺一家团聚。”
——有了这样的鼓励,再遇到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要客气地继续好好干啊!
发完奖励,惠明帝终于舍得宣召快要被太阳晒晕过去的潞国公薛廉。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轻轻飘过他的脑海:潞国公府如此隐秘的事情,连朕都不曾知晓,魏国公府又是怎么知道的?真是神通广大啊!
眼底才划过一抹阴霾,但转念想到揭穿这起真相的大功臣,他的神情又变得轻快。
……那么多举足轻重的秘密就这样揭穿,平白得罪众多勋贵却没获得实质的利益好处,偏偏魏国公夫妇还宠爱无度,有这样一个继承人,魏国公府不足为虑。
第59章 无冕之王25
“郎, 那些勋贵家中的秘闻你是如何知道的?消息来源可靠吗?”回府后,魏国公夫妇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他们其实更倾向于自家儿子只是信口胡言,是被一群人挑衅才不得不如此反击。
朝堂上那些文官之间互喷口水时,不也总爱胡诌些没有名堂的事, 给对方泼脏水?什么盗嫂啦, 欺侄啦, 完全没影的事,文人一张嘴, 能让人名声臭上几百年。
但看那些人怎么都藏不住心虚的反应,即便他们再傻,也知道儿子没说瞎话。哪怕不是完全准确, 至少十之七八是真的。
这就让徐潜和李氏夫妇俩都陷入了茫然。
……回到上京都没一个月的儿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连他们都不清楚的事情?
两人不得不担心儿子是不是遇上了居心不良之人, 告诉他这么多是想利用他。毕竟, 魏国公府世子这个身份还是很有价值的。现在朝堂上新党旧党相争, 位皇子的势力相斗,尽管徐家一心只跟着皇帝走,但谁知有没有缺德的人想拉他们下水?
流落在外多年、对上京形势一无所知的魏国公世子,一看就是有心人的突破口。
苏赢好似对夫妻俩的担忧一无所知, 只是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都是我在上京交的新朋友透露给我的, 不用担心, 我那群朋友神通广大, 上京还没有哪家的门户能拦住他们, 也没有谁能查出他们的踪迹, 他们告诉我的消息绝对真实不虚……”
他这么一说,魏国公夫妇却更担心了。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不就更像是居心叵测, 心怀不轨的阴谋接近者吗?
担心挫伤儿子的交友积极性,夫妻俩委婉地开口,企图套出那些所谓新朋友的身份和目的:“朋友之间理应有来有往,这才是交友之道。你这些朋友将如此珍贵的秘闻都告诉你,不知我们国公府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既然是郎你的朋友,但凡是国公府能做到的,不伤天害理违法乱纪,都可作为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