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见她没有得逞,念在她与三郎你多年情谊的份上,还想着饶她一回,不予计较。但她竟然连这种挑拨离间的话都说得出口,可见是个不本分的。我岂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任由她继续待在三郎你身边?继续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事小,坏了三郎你的声誉是大!何况京城不比乡下,这等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我当即便拒绝了她。许是情绪太激动,还放了狠话,道待三郎你回来,必要同你说清楚,将这人从你身边赶走。”
“许是我当时太不留情面,让他以为再也不能留在三郎你身边,攀上国公府的富贵终究是美梦一场空,还要被追究盗窃罪……她情绪一时激动,竟从地上站起,朝着我扑打了过来,一副拼命架势!”
“我立时就被扑到地上磕了满头血!”
说到这里,徐明瑾脸上满是后怕。扑在他身上的鬼影大半魂体都已经变成了血红,黑洞洞的眼珠子与他的眼珠几乎贴到了一起。
倘若其他人能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夺门而逃。而唯一能看到的苏赢却是目光发亮,看徐明瑾的眼神愈发好奇。
——也不知这个世界是只要死人就能变鬼,还是兰心独一无二,或者必须深怀怨恨而死……还是说,和徐明瑾这个动手的人也有关系呢?
一无所知的徐明瑾只觉得苏赢的目光烫得他头皮发麻,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编出来的谎话是不是太真了,以至于一直看他不爽的人都上了当?
徐明瑾强忍不适,说完他的故事:
“……我本就在病中,头脑也不甚清明,见她如疯似魔要杀人,强撑着从地上起身,顺手便拿起了床边的花瓶。”
“许是活命让人爆发了身体潜力吧,待我清醒过来,她人已经躺在了地上,我自己也是眼前发黑,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只能坐在地上呼救,半分力气都没了……”
至此,徐明瑾编出了一个有头有尾,逻辑合理的故事。而作为国公府的贵公子,病重之际被人闯进房间行凶,他在奋力反抗之下杀死了人,不会真有人会追究吧?
至少,那些听他说完故事的婢女仆从看向这位脑袋上还缠着布条的明瑾公子时,眼神里分明只有同仇敌忾的气愤。
在他们看来,明显是兰心太过分了。
对这位接连遭遇入狱、发烧、被人行凶的明瑾公子,他们忍不住升起深深的同情——对方这段时间运气也太差了吧?真的不需要去找个灵验的寺庙拜一拜吗?
徐明瑜则陷入了沉默。
徐明瑾的说辞实在是非常合理。
虽然兰心这个早就被他认准了准备带回国公府去调查的关键人物突然被杀实在很可疑……
但调查到的所有线索都表明,徐明瑾事前与对方毫无交集,也不曾主动找对方见面,反而是兰心偷偷摸摸去找徐明瑾,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徐明瑾知道,或许真的就像徐明瑾说的那样,是这人想顺手牵羊被识破后富贵梦落空,恼羞成怒情急之下对徐明瑾动手。
……毕竟,她照顾多年的侄子成了国公府世子,徐明瑾却不是。其他婢女仆从或许不敢冒犯徐明瑾,被三郎称作兰心姑姑的她却不见得,反而有一定心理优势。
更何况,这人出身卑微,眼界短浅。聪明人不敢做的事,蠢人却是敢做的。许多捅破天的事情,往往都是蠢货做出来的。
驿站中的人已都审过了一遍,确定事情发生之前不存在事先被人精心设计的痕迹,怎么看都只有突然的意外,与其他许许多多激情杀人差不多——这就更符合徐明瑾的说辞了。
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脸色雪白的徐明瑾,想到老大夫的说辞:要不是他刚好在驿站中,对方的伤送到医馆都迟了。徐明瑜终于将心中的怀疑放下。
……他这个堂弟应该不是那样的狠人吧?
他不觉得堂弟能够下手杀人还狠心把自己也变成重伤,那样的话,未免太可怕了。
而且现在徐明瑾重伤在床,他要是继续紧抓着不放地逼问,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这样想着,心中尚有一丝疑虑的徐明瑜准备告辞了。离开前他安抚了徐明瑾一句:“罢了,你这几日就好好养伤,别再劳心劳神。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徐明瑜准备私下处理这件事,不打算报官。这也是许多世家大族的处事手段。
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兰心的身份,她和三郎有牵扯不断的联系,也是三郎要求一起带到国公府的人。而偏偏三郎与徐明瑾之间又是这样尴尬的关系……徐明瑜心中默默想着。
一旦报官处理,流言蜚语可想而知。指不定就要传出“三郎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趁徐明瑾病重让人除掉这个与自己交换人生多年的仇人”这种不靠谱的传言。
虽然谁都知道他并没有除掉徐明瑾的必要,毕竟后者对他并没有威胁。
但这世上的谣言从来不需要多么符合逻辑,够狗血,够刺激,够有话题性才是重点。这两人的身世之复杂,就注定谣言必然能传播极广。
更何况,国公府并非没有政敌。一旦被人抓住这件事做手脚,或许三郎还不曾正式被认回去,就要先被泼上满身脏水。
心中转动着这些念头,徐明瑜有了主意。
尽管对徐明瑾并非疑虑全消,但打老鼠还伤玉瓶,徐明瑜决定就按徐明瑾的说法了结此事,至于他那直觉般没能消散的最后一丝疑虑,以后慢慢查也不迟。反正,国公府有足够的能力。
——而这正是徐明瑾的目的。
“好,我听堂兄的。”
他展颜露出个虚弱的笑,知道事情暂时了结了,他的险没有白冒。
哪怕他极为痛恨苏赢的存在,但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和苏赢扯上联系,他才能让徐明瑜投鼠忌器。否则,说不定对方现在已经报了官,把事情闹到了公堂上。
这一路上,他曾无数次猜测兰心究竟在当年的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怎么想都是必须除去的隐患,绝不能允许对方入京。
想来想去,都没想到稳妥的办法。
——他想过无数种偷偷杀掉兰心的方法,但无论如何,只要人死了,最后都会查到他。这世上再高明的杀人手法,终究都有被侦破的风险,何况他还并不是那种掌握了高明杀人手法的犯罪者。徐明瑾并没有把握杀人灭口之后还不被查出来。
那换一个思路呢?不必去想如何费尽心思杀人灭口而不被查出,而是找一个光明正大杀人灭口的借口杀掉兰心,只要别让人联想到兰心掌握了他的把柄或秘密就行了。
换了思路,徐明瑾豁然开朗。
还没等他想到完美的借口,兰心就主动送上了门。那一刻,徐明瑾意识到,这就是天赐良机,上天果然还是眷顾自己的!
尽管如此,但徐明瑾也冒了不小的风险。
他虽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杀人理由,但依然有被怀疑的可能。毕竟怀疑是不讲道理的。所以从今以后,无论何时,哪怕是醉了,哪怕是梦中,他也要牢牢记住——是兰心先动手的!他不是为了灭口而杀人,是为了自保而杀人!
徐明瑾在内心不断重复着这个“事实”,好像这样重复就能骗过自己,也骗过别人。
“你在想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沉浸在思绪中的徐明瑾猛然回过神,就见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床边,而且弯下腰来,一张脸几乎凑到他面前。
徐明瑾吓得下意识后仰,受伤的脑袋顿时磕到了床柱上,痛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三郎你还有何事?”没看其他人都出去了吗?还不快滚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听故事啊。”苏赢歪歪头。
故事?这个词让徐明瑾心里一咯噔。难道是怀疑哪里不对吗?
苏赢在床边坐下,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热切地凝视着徐明瑾,丝毫没有打扰病患休养的自觉:“就是,兰心姑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我还想听更多哦,更多更多的细节,你肯定能说出来的吧?”
“当然没问题!”兰心已死,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只有徐明瑾一人知道,不管怎么编都行,有怀疑就编到打消怀疑!
徐明瑾强行打起精神。
在他越描越黑的讲述中,苏赢兴致勃勃地看着他身上那道鬼影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从上到下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血红之色!
——r卡成功升级成ssr了诶!
苏赢看向徐明瑾的眼神越发亲切。
他怀疑了吗?看起来是相信了?在苏赢友善的目光注视下,徐明瑾为了摆脱怀疑绞尽脑汁,发烧和受伤双重负面状态影响的大脑都快炸了。
他眼前发黑,视线变得模糊一片。
隐约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一道鬼影趴在自己身前,染满血污的黑发垂到了他的脸上。
……不会真的要死了吧?玩脱了吗?
徐明瑾张嘴发出虚弱的声音。
“其实我与兰心交际并不多,今日之事完全是一场意外,三郎你可还有什么疑问?”问完了就让他休息吧,求求了!
他的确不想被怀疑,但更不想丢掉性命啊。是不是该趁势晕过去避开这无穷无尽的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