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见墨遐问起,很是认真地回话:“没有。夫子待我很好,同窗也都是和睦亲善。大家每日出了上课,便是探讨文章。这日子倒是比在侯府过得有趣的多。”
墨遐又问:“你可有和同窗透露你侯府公子的身份?”
墨清摇头:“二哥,我又不傻。我在地字院,同窗大多出身寒门。若是叫他们知晓了我的身份,免不得又是一阵孤立排挤。”
“嗯。”墨遐点头,赞赏地看了一眼墨清:“你能这样想便最好不过。阿清,你自幼通透,只是不知随了谁的性格,又倔强,又冲动。在鸿钧书院,还是要收敛脾性,避免和天字院的争端。若真发生什么事,父亲可不会为我们做主。”
大梁鸿钧书院为国朝最高学府,沿承前朝,分设两院——
天字院与地字院。
天字院大多为不学无术的高门子弟,靠着祖先荫蔽入了鸿钧书院,混个名声出来,便捐官入仕。
虽大部分都是些无实无权的小官,被清流鄙弃。然背靠家族,便是余生碌碌,也可保一世无忧。
如此乌烟瘴气之地,稍稍有些抱负理想的世家公子,都不会想着图天字院一时捷径,毁身后百年清名。
地字院则皆为梁朝各地考入鸿钧书院的书生。
既有挑灯苦读的寒门,也有废寝忘食的高门。
来日会试,八成进士皆出此地。
都说鸿钧书院是读书人的圣地,实际上真正的朝学之地,是鸿钧书院,地字院。
墨清向来知晓墨遐良苦用心,笑着看向墨遐,道:“二哥,当年你命令我,无论如何都要考入鸿钧书院,可不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兄弟脱离明襄侯府,摆脱父亲的掌控。地字院虽寒门居多,却皆为日后国之栋梁。这等实力,又岂是天字院比得上的?”
“所以说你看得通透。”墨遐想起五皇子府暗卫带回来的有关鸿钧书院的鸡零狗碎的情报,就觉得特别搞笑,兴致勃勃地和墨清分享,“有些人,费劲巴拉的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通过了考试,却不愿入地字院,只想着巴结天字院的纨绔膏粱。这等不学无术之人,便是在家族也是不受重视,就算真的讨好他们,又有何用?他们自己见了长辈都是吓得腿肚子发软,难不成还指望靠着这点微薄的情谊,替他谋筹一个职位不成?”
墨清显然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睨着墨遐,半是承认地打趣:“二哥,你和弟弟说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说来,天字院的学生,无论做什么都是明火执仗,偶尔看着他们争锋相对,可比那些佛口蛇心之人,有趣多了。”
墨清身为不受重视的庶子,没有资格入宫做皇子伴读。
曾经墨遐,墨云阳,墨云朝坐在窗明几净的明鉴阁,听着当朝大儒授课时。墨清只能在鱼龙混杂的族学,事倍功半地自学四书五经,听着一位多年不第的举人,毫无章法,假大空泛地讲授。
因着此事,墨遐总觉得愧对墨清。每次旬假,大半时间都花在墨清身上。教其为人处世,传其为官之道。
这也导致,墨清性格随了墨遐十成。便是爱看热闹这点,都和墨遐一脉相传。
墨遐当然知道墨清有事没事就喜欢挑逗天字院一些并不胡作非为,甚至傻得有些可爱的富家子弟,闻言叮嘱:“你把握好分寸,切莫惹了不该惹的人。崔家陈家那几个,尤其要避开。”
十五的夜晚,总归是热闹至极的。
孩童高高举着撒着磷粉的纸扎玩偶,从大街小巷呼啸着飞驰而过,映着高楼不熄的烛火。
点点暖黄凝成金辉,明暗交织的京城,更显惊心动魄。
墨清自入了鸿钧书院,日日埋头苦读,不曾有半刻休息。难得出来,不免被这盛华天幕晃晕心神。
魂被勾去,魄被夺走。
墨遐难得和墨清见面,不着急回五皇子府,反而是陪着墨清一同在长街上悠悠地闲逛。
崔嫣葩不愧为京城的名人,都过去好几天了,街角巷子,茶楼酒馆依旧还流散着属于她的传说。
即便崔家派人制止打压,然这些说书人背后自是也有旁的家族撑腰支持,更何况人家也没指名道姓,这些话本子里的主角就是仙仪县君。
这等风口浪尖,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崔家便是再如何愤懑,也只能强行憋着,不敢悄悄动手。
鸿钧书院好歹是书生聚集之处,大家自诩清流,不会随意对他人品头论足。
所以这些精彩的故事,墨清还是第一次听到。
墨遐墨清坐在茶楼里,磕着瓜子,剥着松仁。
墨清听着台下先生铿锵有力地语调,越听,眉头越皱起。
墨遐吹了吹手中的茶,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抬眼看向百思不得其解的墨清,会意道:“怎么,还在想,为何墨思珍选择了陛下而不是大皇子。”
墨清自打随家人接了圣旨,便有这样的困惑。奈何在苍山阁,墨遐没有给他解答。
先前墨清迷醉在凤箫光转中,短暂地将疑惑抛在脑后。如今坐在安静的雅间,这等没解决的问题,又不自觉地浮上他的心头。
“崔家权势滔天,甚至被百姓戏称崔半朝。大皇子殿下是皇后娘娘长子,掌管兵吏二部,板上钉钉的太子。为何墨思珍非要选择陛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虚无缥缈的后嗣。如果大皇子殿下......”
墨清停顿一下,继续问:“凭着她的侧妃之位,日后怎么着也能混个贵妃当。”
墨遐一边点头,一边往嘴巴里送干果。直到墨清说完,才用锦帕擦拭唇角,摇着手指道:“阿清,你说错了三点。”
墨清:“?”
墨遐的手一直闲不下来,抓起一把松子,边剥边道:“第一,你别看着咱们府在朝中好像很有地位,墨云阳是大皇子伴读,如今也入职刑部,官从五品,前途无量。可是咱们墨家,在大皇子殿下跟前,可不算很受重视。”
墨遐说的这些局势情面,墨清确实不是很能理解。
在明襄侯府,墨清和墨遐关系最好。
于公于私,墨清都希望五皇子登上皇位。
至于明襄侯府是何等处境,他不想关心,也懒得关心。
总而言之,现如今明襄侯府能够得着的一切,都是墨云阳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宗祭,父亲使了一些手段,保住了明襄侯府在大皇子那边的颜面。然这只是权宜之计。随着那支私兵让大皇子脚跟越来越稳,明襄侯府在他眼中愈发没用。这还没登位呢,就有些兔死狗烹的意味了。咱们的父亲,又怎么可能会想继续给大皇子卖命。怕是早在一年前,就计划着另投明主了。”
墨遐对明襄侯了解得可谓是十分透彻,恰到好处地完美点出明襄侯心中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墨遐说完第一个原因,喝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这便是第二个理由的根源。皇子中,与墨思珍年龄匹配的只有三位。二皇子正妃为崔嫣葩,墨思珍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三皇子母家是骠骑将军府,想来看不上我们明襄侯府。何况多年来,外人眼中明襄侯府一直是大皇子一脉,便是改换门庭,也需找个让陈妃娘娘信服的理由。勉强再加上一个四皇子。可惜蓉嫔娘娘也是崔家人,有皇后娘娘在,四皇子比五皇子还不可能成功。墨思珍如此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只是做一个亲王妃?”
墨清一点就透,不需要墨遐继续分析,墨清便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
“哦——”墨清张开嘴,恍然大悟地点头,把手肘搭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望向墨遐,迫不及待,“二哥,最后一个理由呢?又是什么?”
墨遐哭笑不得:“怎么,你当这是听书呢?还带捧场。”
墨清挠挠头,央求墨遐:“二哥,你就别吊我胃口了,你快说吧。”
墨遐却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卖了个关子:“阿清,我问你,在鸿钧书院,谁家子弟最受众人吹捧。”
墨清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崔家。地字院便也罢了,天字院中,哪怕是崔家旁系子弟,那些小官之子,也是供着吹着,生怕委屈了半分。”
墨遐又道:“鸿钧书院,不设言禁。这是开朝便有的规矩。想必你们那也是时常讨论朝中大事吧。”
墨清点头:“自然。”
墨遐得到满意的答案,笑得像一只偷吃的仓鼠:“那你们平常,是如何讨论崔家的呢?”
墨遐怕墨清不理解他的意思,强调:“听清楚了,我问的是崔家,不是大皇子殿下。”
墨清耸肩,似乎对墨遐提出的问题很是不屑:“还能如何说?无非就是崔家如今权势熏天,门生故旧遍布朝堂......”
墨清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睁大眼,不敢置信:“二哥,不会吧......”
墨遐及时起身,按住墨清的肩膀,制止他差一点脱口而出的话语:“行了,知道就好。这种事,可不好说的。”
尽管崔家这些年,越发炙手可热。但德临帝一如既往地表现得重用崔家,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这是德临帝在为大皇子铺路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