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鹤的演技炉火纯青,可这一刻的沉重,却让她觉得自己说话都异常困难。
“好,池导……明天见。”
两个人都是再如常不过的语气。
覃宣走了两步,恍惚地被江离鹤揽着,她们走了两步,江离鹤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转过身,她这位拿过无数座奖杯的影后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沉黛,房里怎么这么闷啊,你把窗开一下。”
“好好。”
听了她的话,李沉黛把玻璃窗户打开,外面的冷空气蜂拥而至,卧室的温度很快降下来。
她知道池轻是喘不上气。
她不敢转过身去看躺在床上的池轻。
“沉黛,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慌忙爬上床,重新把池轻抱在怀里。
“以后,你要好好的,要快乐地生活下去,知道吗,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李沉黛的所有变化,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也清楚地记得以前她的样子,更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因为现在的她,一定很不开心。
“我当然会,生活这么美好,我还要看我们的电影呢。”
“好……那我以后,就在云上看着你,你做什么,都不要害怕。”
“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池轻的身体越来越抖。
“还有一句话……”
李沉黛捏住她的手:“不许说对不起,池轻。”
她不敢去看池轻,但她听见池轻笑了一声。
“不是对不起,是,谢谢你。”
李沉黛再忍不住。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深邃的脸上流淌下来。
不用谢,池轻,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可她的喉咙一阵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诶?你把灯都关了吗?”
池轻问道。
在李沉黛怀里,池轻的身体突然不抖了。
李沉黛抬头,看了看依旧明亮的白色电灯,室内亮如白昼。
可她的池轻却跌进了黑暗里。
她已经看不见光了。
“嗯,不早了。”
“哦,那我睡会儿。”
李沉黛忽然想起十六岁的时候,她去李辞叔叔家做客,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客厅里的池轻,她察觉到她醒了,所以转过头来,抱歉地冲李沉黛笑笑。
从她的十六岁,到她的二十三岁。
是一点都不长的七年。
她胸口一冷,缓缓开口:“好啊,池姐姐。”
话音落下,在她怀里,池轻很轻很轻的那一点力气终于没有了。
门外,覃宣听到里面一句大声的池姐姐,她的身体猛烈一抖,就要跌倒的时候,江离鹤及时抱住了她。
她埋首在江离鹤脖颈间,失声痛哭。
明天见,上哪儿明天见呢?
直到覃宣哭得没有力气,江离鹤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钟。
她回房换了一声极少穿的薄黑色西装,拿着毛毯出来,给在沙发上坐着的覃宣披上。
另一处卧室里很安静,就真的像有人睡着了一样。
“别难过了,胰腺癌是最疼最恶性的一种癌症了,她走了,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江离鹤声音沙哑,脸色略带苍白。
一直抱着腿的覃宣听见这话却猛的抬头,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江离鹤叹了口气:“是这样的。”
“可是池导……从来没有说过一次她疼啊……她从来没有跟沉黛说过一次她很疼……”
一片沉默。
已经是明天了。
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戴着棒球帽,脖子间挂着单反的年轻导演了。
第86章 杀青
六点钟, 天依旧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
倒是房里处处都很明亮,江离鹤给她递着热水, 静默地陪着覃宣。
覃宣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靠在沙发上, 披着毛毯,手中端着热水杯, 眼泪时不时滑落。
又冷, 又静,又明亮。
只是那间卧室里,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后,没有传来一声哭声。江覃两人怕出什么意外, 不敢离开客厅一步, 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 却又不能真的破门而入去查看李沉黛的状况……
煎熬。
这间屋子里处处充满了池轻生活过的痕迹。
七点钟,漆黑的夜被东边的一点点日光撕开,那扇卧室门响了。
李沉黛一身黑衣走了出来,身上没有任何配饰, 就连内衬的衬衣都是黑的。
“沉黛!”
覃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拉住李沉黛的手:“你……”
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 语言又很苍白无力。
李沉黛的五官越发瘦削深邃,脸上满是平静, 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覃姐,放心吧,我没有事的。”
“真的吗?你……”
覃宣捏了捏李沉黛的手臂, 发现她的手臂也细了一圈。
“嗯,她的电影还没拍完呢。”
……
“换导演?!”
北方冬天正午的阳光也很懒,跟没有一样,忙碌的剧组就像一台运转越老越快不知疲倦的机器,就在今天这台机器戛然而止,李沉黛给剧组的人都放了假,大家反倒不适应地闲了下来。
“对,我也不确定,只是猜的。说不定是李董想拍呢。”
一个工作人员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他身旁围着几个吃瓜群众。
“今天咱们池导,李董,覃姐,江老师,还有王证叔,一大早都走了,个个都穿着一身黑,大概是参加什么大会议去了。”
“哦……那咱就等着吧,反正工资照旧开,能休息就休息呗。”
“说的对,人家那几位是什么人物,能轮得到咱操心,咱月薪一万的操心人月薪一千万的,吃多了吧。”
……
他们坐在池轻的房车上,车子一路开着。
王证在驾驶位上,双眼通红,发狠地攥着方向盘,时不时抬手擦擦眼泪,弄的皮质方向盘套上泪迹斑斑。
覃宣随便扯了一件黑色大衣,也没有脱,只是静默地陪着李沉黛坐着。
李沉黛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木盒子上贴着池轻的照片。
她什么都不做,不说,只是颓然地坐着,也不哭,不恼,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江离鹤在一旁修缮打印好的A4剧本,间或用笔勾勒出人物的一两句台词,亦或者是增添一点内容。
过了一会儿,天快黑了,她又去车头问王证需不需要换班。
她的眉头一直是紧锁着的。
房车走的路,正是去年来剧组时她们走的路,到了人际荒芜的地方,风景依旧很美,星空如画。
王证将车子停靠,把窗与门全部打开,跳下了车。
他用力踢路边的石块,红着眼一言不发。
隔天她们来到了一处墓园。
墓园修缮得富丽堂皇,树荫成片,上面还覆盖着白雪,乍一看并不像个墓园。
李沉黛蹲在墓碑旁,抬头看着上面那张照片,地上是散放着的鲜嫩的花。
覃宣与江离鹤在她身后静默地站着。
“很少人知道你走了,我觉得你不太喜欢吵闹,旁边的地是我的,池姐姐……那就……以后见了。”
剧组停工了近一个月。
并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条件,只是池轻不愿意回去。
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李沉黛不允许任何不必要的揣测。
覃宣付出营业,江离鹤也出席了一部国外电影公司的大制作,两人的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刺后》也一轮一轮地播着。
光线传媒对他们新上任的女老板略有不满,集团内部人心浮动,但当得知当红女星覃宣又跟她们公司签了十年约的消息后,员工们才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红成那样,非但没有跳槽,反而跟光线签约十年,这说明什么?
说明公司还有好多把刷子,老板也真有本事,能牢牢套牢这位前途无量才二十五岁女明星。
果不其然,往后的几年,因为覃宣,一枝独秀的光线传媒与有江离鹤江夜集团堪堪打成平手,不应为别的,只因为覃宣太秀了。
这两个月,李沉黛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覃宣也不知道她的踪迹,就在覃宣忍不住想要全网发通稿找她的时候,李沉黛终于现身了。
“你知不知道…… ”
覃宣坐在餐桌上看着她,旁边江离鹤为两人盛着汤。
李沉黛眨眨眼。
覃宣到底没能把一句指责脱口而出。
“谢谢江老师。”
李沉黛接过江离鹤递过来的汤碗。
“之前我去几个她以前说过想去的小国家,拍了很多照片。”
她双目微微发红,眼里涌动着纷呈的情绪,“很好,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公司,我已经把剧组迁回这里的横店了,以后……就不去那个地方拍摄了。”
她不想回去,否则总会难以自抑想起池轻,巨大的孤独感随时能将她吞没,她不敢。
“好呀,”覃宣故作轻松地说道,“反正电影也只剩下几个收尾的情节了,去哪里都一样。”
这两个月里,覃宣一直没有接新的剧本,否则她可以随时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