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山前必有路,”姜邑道,“总有解决的办法。”
陈娥本来还伤心,可看儿子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下就觉得安定许多,化好妆后,往铜镜里一瞧,这不就是她那原模原样的孩子吗?
“那东西一回来,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陈娥在一旁坐下,眼里依旧闪烁着后怕,“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我能认不出来?那人虽跟你一模一样,可我就是亲不起来,更别提莫正初来后,我们总遇到的那些怪事了……”
姜邑听她说了许久,虽然唠叨,胸腔里却是一股暖流涌动,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望着镜中两鬓苍苍的妇人。
姜本财出去找了个小厮去喊姜小姐过来。
檀洄则早已按照姜邑安排藏了起来,他昨夜与那怪物斗过,若对方是冒充自己的妖怪,自然会认出檀洄。他则好些,当时站在黑漆漆的门口,几乎看不清脸。
……
“姜小姐”走进来的时候,姜邑和陈娥正在屏风后用火斗熨烫衣料。
“爹,娘,你们找我?”屏风外,高挑的身形坐下,自顾自地喝茶。
姜本财道:“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对方笑道:“自己家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姜本财语气不太高兴:“你最近实在太胡来了,先不说那个莫正初,你怎么还把你屋里的丫鬟都遣散了?你一个小姐,怎么能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我是不是小姐,爹你还不清楚?”
“……你!”姜本财啧一声,深深叹了口气,“就算是少爷,那身边也少不了丫鬟,更衣梳妆,端茶倒水,哪样能缺?”
“爹,我跟你们可不一样,等和正初成了亲,我与他便是道侣,哪需要别人伺候?我这是提前适应。”
“你非要气死我了?!”姜本财这会儿已经入了戏,全然忘了眼前并不是他的真儿子。
“姜邑”兴致缺缺地站起来:“爹,你今天找我,为的就是这个?”
姜本财想起了正事,紧张地磕巴了下,随即道:“这是小事吗?!”
“姜邑”转身想走,脚抬到一半,注意到屏风后的两个身影,忽然出声:“娘,儿子来了,你怎么不出来见一见。”说着,径直走了过去。
陈娥手一抖,险些没拿稳火斗,姜邑替她拿稳,示意她放心,而后继续熨烫眼前的衣料。
“姜邑”已经走了过来,先看了一眼陈娥,又看向低着头静静熨烫的姜邑。
“我不见你,你就不能来见我?”陈娥咬紧牙关,“这边这么多活要忙,你又不是没看到,要你帮忙你又不帮。”
“用得着吗?交给下人不就行了?”
“我不看着,这些人就乱来,敷衍了事!”
“那样的下人就得教训……”说着,朝姜邑越走越近,突然伸手就要去碰他的帽子。
手停在半空,屋内倏然响起了惊叫。
姜邑在千钧一发之际,碰歪了陈娥手中的火斗,他位置看的很准,几块火炭全部掉在了“姜邑”的裙摆处。
那人的反应很奇怪,起先的大叫之后,又努力忍着眼底的惊恐去看脚边,看到那几块完全没落到身上的火炭时,瞳孔缩了缩,随即强行稳下心神,在陈娥赶过去问有没有事时,只强笑着摇摇头说没事,最后竟逃一般地仓皇离开屏风,欲要往出走。
走到门边,又回头对姜本财道:“对了爹,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什……什么?”
“你还记得木灵山吗?”
屏风后的姜邑微微抬眸。
“那不就是你和莫正初回来的地方?”姜本财道。
“是,上次正初杀的其实只是一只小妖,他怀疑真正的大妖还在山上,只是以他一人的功力恐怕难成,他已经给同门写了信求援,过几日人可能就到了,我到时候也一起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姜本财又入了戏,气恼道,“那是个什么妖怪啊?”
“你就当是个……似鲛非鲛的怪物,”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低低笑着,多出了几分阴诡的气息,“此物冷血残暴,据说那连生父都杀,更遑论其他凡人?谁不除之而后快?”
“……”
假姜邑离开后,姜本财和陈娥明显松了口气。
姜邑把最后一部分衣料熨烫好,出去找檀洄,还没出门就被姜本财拦住:“孩子,你去哪儿?”
看出他的紧张,姜邑说:“那东西确实不是人,但很怕火,万一下次遇到怪事我不在,就用火对付……我去找檀洄问他一些事。”
姜本财点点头。
陈娥在后面小声道:“诸事小心啊。”
“嗯。”
姜邑在一处无人小院的井里找到的檀洄,用许多好话才把人鱼骗上来,看那张怨妇脸就忍不住逗:“是你答应藏起来的。”
薄唇抿着,半晌后道:“宝贝,下次不要支开我见别的男人。”
姜邑微愣:“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男人?”
他可是记得这条鱼刚开始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男人来着。
檀洄似乎也被问住了,咕哝道:“男人就是男人。”
想到昨夜看到的那抹鱼身,还有不久前“姜邑”对火的异常反应,姜邑连忙靠近他道:“说起来,你们可能是同族。”
对同族的性别认知清晰倒也正常。虽然也有人的血统,可檀洄几乎没在人世待过。
檀洄:“同族?”
姜邑点头:“我怀疑他就是另一条雄性赤鱬,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山中,就从没遇到他?”
檀洄摇头。
姜邑想起他曾经还生火给自己烤鱼的事,问:“你不怕火?”
檀洄听到“火”这个字有些恍惚,接着捏住他的手:“不怕。”
因为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吗?
姜邑没再问,让他重新换上仆役的衣服,随后去自己的院子看看。
绕过花园,远远就看到了池塘边的一对男女。
“姜邑”和莫正初。
看清那道穿着素白道袍的身影后,姜邑眼睛微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早已痊愈的胸口。
檀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两人,附在他耳边道:“我去杀了他。”
姜邑一愣,眼看他真要去,立马握紧他手:“乖,先别动。”
那声“乖”一出来,檀洄就犹如天下第一乖的少年,果然格外安静地立在一旁。
远处的两人似乎只聊着无关的小事,时不时笑一下,甚是情浓,姜邑嘴角抽搐,真不知道那般厌恶妖物的莫正初他日发现自己和一只妖物谈婚论嫁,会是什么模样。
分别时,莫正初才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话:
“你记得提醒下你父亲,那宅院做的库房,暂时还是别用了,我前几日经过,发现那里有多了股阴气,我当时用剑光驱散,但事出反常,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是吗?辛苦你了,正初。”
……
回去的路上,姜邑一直回想着莫正初那句话。
为什么充当库房的宅子会有阴气?
当年的鬼魂已经魂飞魄散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安然无事。
阴气哪里来的?
冒充他的妖物夜里不在房间,难道和那栋宅子有关?
昨天夜里,那怪物真的是想在姜本财那里杀人么?
不对,若要杀害姜宅的人,以他那身本事,早就杀了,何必弄出这么多怪事?
比起杀人,那种行为,分明……更像是要将人都吓走!
果然,回到姜本财那里,姜邑就看到他们开始收拾行李了。
陈娥道:“孩子,我们思来想去,还是斗不过那么一个怪物的,准备找由头先回我娘家,我娘家那边认识一些大师,到时候找人过来治它……”
姜本财点头:“你身边这位再厉害,也太年轻了,这种事真的马虎不得,现在被你爹我赶上倒霉事,也没办法……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还是以仆役的身份,正好你娘也很久没回娘家了,我们本来就在和它置气,它不会怀疑的……”
姜邑自然不会跟着去,但也没阻拦这两人,就算知道那怪物想把人逼走,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父母离开确实会比较安全。
姜本财劝了半天没劝住他,只好道:“那我们也不去了!”
姜邑怔住,半晌才问:“……为什么?”
陈娥把包袱放下:“做父母的,还能把孩子留在火坑里自己逃命?留下起码知道你什么情况,能安心。”
侧放在一旁的手攥住袖口,指腹微微发白,姜邑几乎不知所措,然后便看到姜本财泡了一壶茶,叹息着说:“要是家都没了,我钱不是白赚了?”
院子里吹来清风,日光的热气像是被吹了过来,姜邑攥住檀洄的手,说:“家会有的。”
……
傍晚,安抚完父母,姜邑和檀洄再次遛进自己之前所住的院子。
并没有“姜邑”半个身影,连仆役都不见一个。
“去旧宅库房!”姜邑立马道。
从姜宅出来,到旧宅库房还需要一些脚程,路过一户人家时,里面传来哭嚎。
很快就有人走出来挂上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