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
他无法像江萧林那么淡然处之,到客栈住下后,便悄悄向小二打听这件事。
对方一听,笑呵呵道:“你绝对是外地来的,那哪儿是老虎,那是咱们的神物穷奇!前段时间才被人发现的神迹,虽然神物跑了,可关于它的传说,也都破土而出……这神物明明可以保佑家国太平,却被邪祟坑害,还毁了名声!皇上看了那神迹中的真相,都险些湿了眼眶呢!”
“……”有这么夸张么?姜邑腹诽,不过想到那位皇帝登基的不易,早年又压制贵族,引了一身骂声,或许是因此感同身受?
这么一想,才发现江萧林这一出还真是算到了方方面面,若只说他是神物,未必能让皇上在意,可被栽赃了污名的神物,那就不太一样了……
小二继续道:“我姐夫也是卖鞋的,原本生意不好,后来从云京那边听到穷奇的事儿,就把鞋子上绣上虎头,你猜怎么着……云京那些事传来后,鞋子几天就卖光了!”老虎本就威风,光溜溜的鞋子和有老虎样式的鞋子,他也会买后者啊!
“家里不顺的,剪个穷奇样式的纸贴上,还真就把麻烦解决了……”这分明是心理作用吧?麻烦没解决的谁会到处诉说啊?
“还有那些工匠,现在都给富人家刻穷奇石像镇宅,都说穷奇有灵,刻起来更顺!”淦,老虎一般来说圆头圆脑,虽然多一对翅膀,可翅膀那么小也不复杂,他也亲眼看了那些石像,工匠们故意往萌物上靠,圆溜溜的,光废的工期明显就比石狮子短吧?多拿钱少干事能不顺吗?
“对了对了,对面那个茶肆生意本来很一般,自从请来的说书人开始说穷奇,那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火爆啊!”……吃新鲜瓜看新鲜戏,追赶新故事听很正常吧?
听到最后,姜邑也耐不住好奇,一看江萧林从楼上下来,拉着人就往对面茶肆去,要听听那老头怎么讲!
人确实很多,老头刚讲完一个穷奇故事,喝着水歇息,说是稍后再讲最近著名话本《穷奇传》
姜邑:……著名话本?从来没听说过,怎么就著名了?
热腾腾的碧螺春上来,江萧林知道他喜欢吃零嘴,又点了些瓜子、糕点还有糖。
姜邑吃了口豆糕,又咬了一颗蜜饯,还不开讲,就着急地敲敲桌子,又开始吃南瓜子。
江萧林看得不错眼珠,抬手抹去他嘴角的瓜子壳,目光挪开后,手在桌下轻轻捏住姜邑的手腕。
板子一拍,说书人终于开始讲《穷奇传》了。
“话说第一回,那天神出世,噼里啪啦山崩地裂……”
“狠斗那凶残恶蛟,其中苦难言……”
“……”
茶肆里叫好声起伏不断,说书人唾沫横飞,总算说完最后一段:“事了拂毛去,深藏身与名呐!”
掌声如雷。
“……”姜邑额上青筋疯狂抽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这个世界
第56章 抱错(完)
他们动身去云京前, 姜邑已经翻看了不下十本的穷奇故事,起先还会尴尬甚至坐立不安,看多了, 倒也找了些乐趣儿, 学着江萧林平日看书那样, 正襟危坐地看。
江萧林也不打扰他, 等他看得瞌睡连连,微不可察收去书,安置他睡下。
这天, 进了云京城门, 天上下起小雪。
姜邑在马车里枕著书睡着了,醒时马车已停, 听到江萧林说到了, 他懒懒抻出脖子往外瞧。
小小的雪片落下来,宅院远处是笑闹出来看雪的小孩,他们奔来跑去, 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棍子, 比作刀剑在雪里嚯嚯地挥打,猴子似的蹦来跳去。
姜邑目光收回,跟着江萧林下马车, 仰头看。
是处冷清的宅院。
江萧林敲门,里面冒出一个中年仆役,哈欠连天,一看他, 立马起了精神:“江少爷, 你可来了!”
江萧林神色淡淡:“唤我名即可。”
那门房笑了, 却不敢真的直呼其名, 道:“公子快随我进来,外边挺冷的。”注意到他身后的姜邑,略作疑惑,却不敢多问,领着人往里走。
“林老爷半个月前就说了您要来,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见,终于给等到了……”
“在路上耽搁了些。”
“不耽搁不大耽搁,”绕过石桥,门房笑眯眯继续往前走,“您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地儿一直没人住,我们几个下人待着也怪冷清,可算把您盼来了。”
姜邑听得迷迷糊糊,但通过那仆役言语里的信息,以及路上江萧林给云京一富商写的信,大概得出这里就是云京某位做丝绸生意老板的别院。对方曾向江萧林讨过一副字画,得知他与江家闹出隔阂,便将此处别院借他暂住。
江萧林并不白住,游学路上,偶帮人题字作画,也攒了些银两。房屋主人林老板却不肯收,只请他给自己画一副人像:“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哪年就埋进了土里,只想着留幅画给儿女子孙记挂,可京中那些画师我一个个都不满意,半年前在别处看了你画的农耕图,人物倒是栩栩如生……你若是不嫌麻烦,为我这老头子画一幅画,只当我求你了。”
江萧林没应下此事,说是长久不画,手生了,当天用银两买了礼物送至林老板府上。
对方没辙,只好收下。
姜邑听了这事儿,问他为什么不画。
江萧林说:“花草还可下笔,人物不行了。”
姜邑又问:“为什么不行?”
江萧林看了他许久,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画作给他看。
姜邑揽过打开,画作下方都落了时间,全是江萧林回莲花村后动笔的,有的是小孩玩泥,有的是农妇说笑,有的是汉子们推搡打闹……
动作画得都不错,可是那些脸……姜邑越看越不对劲:“怎么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江萧林说:“你再看看。”
姜邑又仔细观看一遍,心头一动,忙去拿铜镜照自己模样,一照就对自己此时的模样很满意,满意完才想起正事,吸了口气:“怎么都这么像我呀?”
江萧林望着他笑:“那时候总是画着画着就走神,画完了一看,人就都是一样了。”
姜邑转眼看他,起了玩心,扑过去,两腿跨在对方大腿两侧来回地摆动,孩子似的:“等明年春闱结束,你也给我画一幅,我瞧瞧到底好不好。”
江萧林屏息着把人箍住,鼻尖埋进他颈窝,忽然想起那些年来的自己,一年如过十年,把日子越过越重,只能在诗书里给自己找些大意义,以此减轻那份“重”。
如今那些“大意义”还没实现,身子不自觉间就轻了。
翌日,云京的雪停了,出了好大的太阳。
小院里没人,姜邑忍不住变回兽身,趴在被金光没铺满的廊道上晒太阳。
江萧林在书房里隔窗看到,先出去关了院门,然后拿出纸墨,悄无声息地画起来。
穷奇很谨慎,知道兽身被发现后可能引来麻烦,就将兽身变得小了很多,只比寻常狸猫大了两倍。
蘸了墨的毛笔飞快动着,男人眼睫时不时抬起,投向廊道上的“小老虎”。
太阳越来越大,远处的薄雪都融入土里,小老虎被晒狠了,慢慢爬起来,双眼迷蒙地左右看看,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脑袋歪下去,好像终于想到了,于是换了个面对着太阳,重新趴下去……
毛笔顿了下,男人莞尔,怕把那“小老虎”吵醒,抿唇,未笑出声。
晌午前,画作完成了,“小老虎”的正反两面也都晒热乎了,听到有人敲院门,不急不缓地变回人身。
来者是府里的仆役,看了眼江萧林,说江家的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姜邑打了个哈欠回了屋。
江萧林跟着他进去,生了炭火才走。
前厅坐着江煊,正缓缓呷着茶,看他过来,本来不好看的神色现出几丝怒气来。
江萧林问他有什么事。
江煊道:“回云京这么久,连家都不回一趟,你可知外面那些人都在怎么说?”
江萧林蹙眉,像是不明白:“既然断绝了关系,那些与我何干。”
“混账!”江煊起身靠近他,“你是真打算六亲不认了是吧?”
“六亲不认?”江萧林冷笑,“没想到,能从你们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江煊起先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下想起姜邑,明白他意有所指,心里尴尬,也知道硬碰硬不行,软下态度:“你和姜邑,若真有那层关系,我身为大哥,会帮你向家里瞒着,这本也不是大事,朝中好男色的人多了去了,不影响娶妻生子,更不影响仕途……你还是回家里住吧,姜邑……姜邑也可以带来,父亲那里不必担心,我替你说,真不行,安置在我外面的院子也未尝不可。”
说完,许久没听到应答,江煊转眼看去,江萧林正拿着一本书看,神色认真,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江萧林!”江煊拍桌而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萧林依旧看著书:“你们江家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江煊来回渡步,面目紧绷,走到他面前道:“我问你,姜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