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腹能在鬼画里变化,穷奇怎会不能?
蠢就算了,怎么还那么虚?
打起来真不过瘾。
姜邑正不满,背后凉风袭来,以为是什么别的邪祟,他正要还击,谁知眼前一黑,风声过后,周围空荡安静起来,犹如到了另一个境界,何家村的一切都不见了。
并未诧异多久,耳里就传来楼卿山微沉的声音:“鬼画是依据邪祟而生,马腹一死,身为凶兽的穷奇,会成了鬼画的新主人。这画应该在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里面可能还会有骗你留下的障眼法。”
“知道了。”姜邑颔首,忽地想起自己此时动作对方未必能看到,要再开口,又听楼卿山说:“别怕,你只管照着意愿去走,我会来找你。”
“找你”二字一落,姜邑就彻底与外面隔绝,丝毫声音都听不到了。
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叫好声,姜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这位是谁?”
那是陈大勇的声音,可与他在画中所遇到的“陈大勇”说话语气截然不同,嗓音清润,有些不好意思。
“来咱们村借住的那家戏班子里的武生,好像姓宋……”
“他还会吹竹箫啊?”
“吹得还很好呢!”
……
走过那片黑雾,姜邑走到了一个小院前。
那是李保田家的院子,穿着一身劲装的男人练了会儿功,然后笑着和李保田说着自己走南闯北遇到的事儿,说话间,余光看向院门,满眼疑惑。
陈大勇似乎有些不敢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玉箫杵在院门。
男人几步走过去:“有事吗?”
陈大勇紧张起来,他说:“他们说……你吹箫很厉害。”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骗骗小孩子罢了,我也是在外跟人学的,不精,让你见笑。”
陈大勇摇头,好一会儿不说话。
男人也不离开,似乎看出他不太会与人交谈,耐心等着他下面的话,终于,天边夕阳都要落下去了,陈大勇终于说:“我娘生前给我留下一支玉箫,可我不会……就想来请教你。”
姜邑往前继续走,路边的画面如同戏台上加速的戏曲一般匆匆而过。
他看着陈大勇和武生每日一起练箫、说笑;
他看着陈大勇低头走时被冲过来的猪追而惊恐,一群人笑他没男子气概,武生上前撵了猪说:“若那些气概用来笑话人,想来有没有也不重要了。”
……
他看到雨如落花淅淅沥沥而下,陈大勇将那支玉箫送给了武生。
他看到陈才义撞见了这一幕。
他看到天气阴晴不定,风雨欲来,陈大勇抖着肩膀冲陈才义说:“弟弟可以走,我也可以走!”
他看到陈才义打了陈大勇一巴掌:“你弟弟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也能闯出一番事业,据说都在安城开了两家铺子,你呢?你也配跟你弟弟比?!老子纳那么多妾你当是为了谁,还不是怕我老陈家断子绝孙?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破事!”
“不是破事!”陈大勇嘴唇发白,全身抖动,可依旧在好好地说,“不是破事,我和宋南说好了,我们可以去南边自己过……”
陈才义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我一个有用的儿子跑了,你这个没用的也要跑?没门!”
雷声轰隆,终于要下雨了,姜邑往前走,他看到急匆匆给陈大勇敷药的武生,看到了急匆匆收拾包袱的武生,看到了急匆匆将一幅画展开给陈大勇看的武生:
“这事我只告诉你,这画有问题,虽是一位老爷赏的,可我觉得不是好东西,邪气得很,后来去打听,那老爷自从有了这画,家里就灾事不断,但班主就是不信……班主对我不薄,我不想戏班子以后遇到不幸,我想走之前找个地方把它给烧了……别怕,我们分头行动,你先走,在村外的岔路口等我,我到时候接你!”
小雨变成了磅礴大雨。
姜邑看到陈才义出现在武生所住的屋子里。
陈才义说来感谢他这段时间教自己儿子吹奏箫管,面上带笑,却暗地里在茶水里下蒙汗药……待人晕倒,要将人拖到班主那边一起带走,可这时意外瞥到了武生衣服里滑出来的画……
那画似乎知道自己可能葬身武生手里,在陈才义打开前,水墨挪动,幻化成了另一幅情景。
陈才义看看那画,又看看下面的某位百年前的大师笔迹,惊骇得一时间呆住,最后兴奋得满脸通红……
雨下个不停,姜邑看着陈才义左思右想,最后一咬牙,忽然将那画卷好藏起来,叹息着朝武生走去……
姜邑看到通红的血液流动不止,几乎染红整个世界。戏班子热热闹闹走了,杨静芝被陈才义下套逼得逃婚,混入戏班子里趁机离开河家村,因此大家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少了一个人……
等在村外的陈大勇在深夜回家,听到村民说戏班子那些人一个不差地离开时,在树下站了很久。
一头疯牛没被主人牵住,横冲直撞过来,他也一动不动。
被牛顶得瘫软在地上后,才哭出声来。
姜邑继续往前走,这次走得很快,他看到陈才义开始撞鬼,他那时候不知道画有问题,只当是武生的鬼魂索命,心虚下找大师打了一口镇魂的井……
死在李保田家,所以选在了李保田家进行“镇压”。
姜邑看到村里的怪事越来越多,直到那天,鬼画吸着人气终于壮大,村里的人被一个个诱入那口水井中,以此入画……
明明走了很远,姜邑却不觉得累,黑雾变淡时,他便知道自己要走到尽头了。
眼前是全村人入画后的情景:
陈才义早在画外就被鬼画折磨得神志不清,一入画得知自己正处于杨静芝离开、自己杀死武生的那段时光,彻底失控,他抱着头叫嚷:“有鬼,这里有鬼!这根本就不是河家村,再不跑出去就会死!”
他说完那句话就疯了一样跑出村外,本来还犹豫慌张的村民纠结着要不要跟过去,就听到了惨叫和虎啸声……
陈才义死了,全尸都没留下。
那一天开始,村子里的怪事越来越多。
哪怕都知道不对劲,可陈才义惨死的前车之鉴,没人敢做出头鸟……他们都想着,只要听话一点,就不会先被杀掉了。
姜邑脚步放缓,耳边的风很冷,他又看到了那些村民没看到的事。
陈才义在被人面虎身的马腹咬死之前,哭着说了一句话:“别吃我,求求你别吃我!对了!我、我还有个儿子,他年轻,他年轻!”
有一瞬间,姜邑甚至想变出兽身,将那老头一口咬个稀碎,可下一刻,远处就走来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
陈大勇好像因为害怕摔了一跤,可还是哆哆嗦嗦地走过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才义,双目血红:“我刚刚去李大爷家了,在宋哥住的房间找到一些血迹……这个世界的时间在宋哥离开没多久,所以那些血迹……”
突然,他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当年你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月,我再去那个屋子,什么都找不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杀了他!!!”
陈才义还在求饶,根本不理他,看他过来质问,将他狠狠推搡在地。
傍晚的霞光红得有些刺眼,陈大勇缓慢地爬起来,他缓慢地睁开眼睛,他不再哆嗦了,他看向眼前饮血的怪物,身子在抖,说话却很平稳:“他说我可以换他,真的吗?”
陈才义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地看向他。
马腹舔着嘴边的血,笑着点头:“你愿意,那就可以。”
陈大勇膝盖不久前因为被推倒撞过石头,他似乎很疼,无法站直,点点头说:“好,好……那我把宋哥换回来,你吃了我吧。”
“狗日的,你这个混——”陈才义没骂完,就被马腹一口咬去半截身子。
之后的画面,便是姜邑预料中的换魂,只是对象不是陈大勇岁期盼的武生。
马腹消失,倒下的陈大勇很快自行站起,脸上却露出两个人的表情,一个是惊喜的陈才义,还有一个,是微笑的马腹。
那个陈大勇的魂,则被煞气引着换进已死的陈才义尸体上……
毫无生命气息的尸体像是不明白,无法瞑目的双眼直直看着他。
马腹说:“不是我不讲信用,那人早就死了,死了的人可怎么换呢?倒不如和你爹换一换,我能借你爹的魂和你年轻的身体生一堆人类再养大吃掉,还能更好地藏身其中,多划算……”
……果然如此。
姜邑黑着脸,更快地往前走。
终于走到尽头,再也没路了。
黑雾如水墨般洇开,姜邑试图冲破屏障,可这时,斜前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跟我来,”男人朝他伸手,“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姜邑没动。
“怎么了?”楼卿山蹙眉,又朝他走近一步,“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我背你。”
姜邑后退一步,做出打斗前的姿势。
楼卿山微滞:“我真的是楼卿山,我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