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里的种种疑惑,吃饭期间一直往周围桌面望去,试图找出楼卿山的身影。
……毫无所获。
饭吃完了,大家各自回家,姜邑也跟着驼背的老人缓慢走在黑夜里。
路上黑漆漆的,姜邑问:“姥爷,没带灯笼吗?”
老人一顿,厉声道:“带什么灯笼?村里死了人,这几天都不能打灯笼!”
姜邑说:“这是为什么?”
冷风吹来,树上的叶子都吹得哗啦啦往下掉。
“人死后会变成鬼,”老人的声音沙哑起来,“鬼怕亮,打了灯笼……它们还怎么走路呢?”
姜邑停住。
前面的脚步还在持续,只是这次不是朝前走,而是转身朝着他的跟前走来。
似乎走得很困难,脚底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姜邑却莫名感受到眼前老人在笑,不是微笑,而是兴奋到难以自抑的笑。
有什么液体掉到地上,像是口水。
姜邑刚要抬脚踹过去,一道人影闪过,“嘭”的一声,那道靠近他的身影被死死压倒在地。
来人似乎早有准备,姜邑刚靠近过去,地上不停扭动的老人就已经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你是……”
话才起了个头,猛地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死死囚住。
楼卿山的声音有些急促:“这人脚跟不着地,没死,只是被附身了,这个村子问题很大……别怕,别怕,我们先离开这儿!”
冷锐的轮廓紧紧绷着,和他面颊相贴。
姜邑想要说自己不怕,更想问他身上怎么穿着孝衣,可刚启唇,就被对方吮住唇瓣重重亲了下,对方呼吸急促,薄唇都颤了下,呢喃了句“宝宝”,像是长期紧张过后的骤然放松,上一次这样,还是他修补主世界缝隙后在凡间的山中找到入魔的楼卿山……
不等他问,楼卿山已经迅速扛起地上的老人,另一只手与他完全扣紧,看上去又回到端庄自持的模样:“别怕,在哪里都会找到的。”
夜风不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逐。
他们快步往前走。
姜邑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那种由慌张转向安心的呼吸,还是将那句“不怕”吞回了肚子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番外二
楼卿山带着姜邑跑到了一户小院前。
“这是哪儿?”
“李保田的家, 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姜邑刚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接着就听对方道:“我在这里过了一天一夜。”
姜邑惊了:“……我们不是同时进来的吗?”
楼卿山打开院门:“画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进来的细微先后顺序, 在这里面可能就是几天的时间。”
姜邑皱皱眉, 他知道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楼卿山一定经历了许多事, 心里难免担忧, 可以防万一,还是先和他架着老人抓紧时间走进去。
李保田的房子比姜邑预想中要大一些,除了堂屋, 还有三间正屋, 一间放粮食,一间空置, 东边屋子有一张很旧的床, 放满了老人会用的东西,显然是李保田平时睡觉的地方。
院子也不小,最让姜邑出乎预料的是, 竟还有一口井。
傍晚回村时, 他其实仔细注意过路边那些小院大敞的几户人家,都没有单独的水井,也看到几个年轻人结伴在村口的水井前排队打水……
他当时以为全村人都共用一口井。
为什么独居的李保田家里会有一口井?
把昏迷的李保田弄进堂屋, 楼卿山起身点了油灯,昏黄的光影里,失去意识的老人闭目坐在椅子上,两边是站立着的的青年。
姜邑还惦记着之前遇到的异样, 余光瞥着外面。
楼卿山移过来一把椅子, 看他坐下后, 才道:“那东西已经走了。”
他们做了那么久的神仙, 哪怕现今成了画里的凡人,依旧对鬼怪邪祟的气息有着直觉上的敏锐。
姜邑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其实还有些在意院子里的那口井,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异样,压着满心疑惑扭脸去看楼卿山。
男人将身上的孝衣脱下去。
“你的身份是陈家儿子?”姜邑问。
“嗯,现在叫陈卿山。”
姜邑念叨了下这个新名字,摇头:“还是原来的好。”
楼卿山盯着他看,眼里隐隐多了些笑意。
“其实真正的陈卿山早在河家村出事前就离开了。”收拾好孝衣,男人并不坐,他站在姜邑身后,双手微扶在椅子两边扶手上,像是这样把人围住才安心,“来之前我用那边山里的藤蔓查了一些关于河家村的事。”
姜邑倒是忘了这件事,道:“快说来听听。”
“陈家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大勇和小儿子陈卿山,非同母所出,但小儿子很多年前就离家出去经商了。而李保田,其实根本没有外孙,只是他自己非常想要抱外孙,对此有很大的执念。画外的河家村出事前,李保田还险些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外孙抱走,那时候或许已经神志不清了。”
“所以我们这两个外来者,都是填补河家村原有或一些人想要有的人物?”
楼卿山颔首。
姜邑思忖着说:“鬼画里的鬼会化身成村里的人混入其中,要想捉住马腹,就要找出这个人……”突然看向楼卿山,这人他闭着眼睛就能识得,贴过去笑着问,“我在席上听说这里死人还要在坟坑守灵,你之前一直在坟山?”
“嗯,这是河家村的规矩,村子里的人一旦横死,死者的家人守灵要守两处,一处是尸体,一处是将来要埋得坟坑。”楼卿山还是没忍住,在那张脸上啄吻了下。
“奇怪,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和画里发生的事情有关,陈才义死后诈尸了一次,先是在灵堂诈尸,村民被吓到后合力把尸体钉死下葬,可第二天陈才义又在坟里起尸……最后一些老人说是因为对尸体不敬才发生那些怪事,想了个两边守灵和宾客亲自告别的规矩,想用这种方法让陈才义安息……”
姜邑欲言又止。
这时,躺在椅靠上的老人一抖,然后用力咳嗽起来,咳得胸膛剧烈起伏,直至一口血猛地被咳出来。
那血呈黑紫色,沾到地面就立马消失不见。
很多邪祟逃出凡人躯体会用这样方式。
姜邑赶忙过去,李保田幽幽转醒,迷茫地抬眼看向他们:“你……诶?卿山怎么来了?你不是还要……”
“那边已经守到时间了,”楼卿山端详了下老人的眼瞳,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在这村里生活了多年,“家里这几日忙不过来,我想请邑儿过去帮忙。”
“哦,这有什么,都是邻里乡亲,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找他!”李保田严肃地朝姜邑瞪去,“快跟你卿山哥去吧,别偷懒……不对,”老人“嘶”一声拍拍自己的头,双眼浑浊起来,“我记得守在外面的夜里不能回家,卿山,让你爹魂魄看到还当你不尊重。算了,这么晚了,你就现在我家休息吧,西边那屋子我给我这外孙提前收拾好了,也够两个人睡,挤挤吧。”
楼卿山娴熟地道谢,看老人有些糊涂地往东边屋子走,和姜邑对视一眼,跟过去。
李保田缓慢走进屋内,脱鞋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外那两道人影,问:“怎么了?”
“姥爷,”姜邑说,“你不洗洗再睡吗?院子里有水井,打水很方便。”
“胡说什么!”李保田猛地吼了一声,“那井不是给你打水用的!叮嘱了那么多遍你怎么老是不当回事呢!”
姜邑还要再问,李保田就气急败坏地过来关门撵他:“那井是专门找来大师做的法阵,可不能乱动,而且井口封死了,你开也开不了……就是有了那井,咱们村才会有神灵庇佑,不会被鬼怪纠缠!反正好好下葬以后肯定不会了……你快去睡!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怎么出汗,不需要洗,你要是洗自己去烧水吧,水缸有水。”
眼前的木门被重重关上。
“……”
回了西边屋子,他们简单清洗了下,夜深了,两人上床躺下。
姜邑睡在里面,一直忍不住往窗外看。洗澡的时候他就从楼卿山口中大概了解了那口井的来历。
那井在真实的世界里就已经存在了,好像是几年前陈才义出钱找大师来建的,说是一口辟邪照福井,至于为什么选在李保田家里——
李保田唯一的女儿嫁了出去,妻子早逝,又完全没有再娶的意思,据大师说,这样无后的人更容易增强法阵。
作为神仙的姜邑自然知道世间完全没有这样的法阵,如果不是骗子,那口井问题就很大。
偏偏进入画里后,李保田还被附身过。
这个话题没有长久持续下去,姜邑想起棺材里那具尸体,他细细问着楼卿山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很快就解开了部分疑惑。
那些人口中陈才义帮忙寻找的人,其实是个名叫杨静芝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数日前突然消失不见。
陈才义则是在帮忙找人时被深山中出现的老虎咬死……
然而事实是——
“真实的河家村里,杨静芝很多年前就因为逃婚离开了村子,在别的地方和一个猎户成亲,孩子都两岁了,”楼卿山侧身牢牢环着他,“可这个村子里的时间并没有停在多年前,村民也会聊一些时下的新鲜事,只是记忆和认识与画外的世界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