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陆离移到窗边, 看着来人。
“下学的日子,我又怎么会忘了不来。”
慕以伸出手接过陆离手中的小布袋,里面还装着两本书,不重, 小小的还有个猫咪的图案, 是慕以亲自做的。
他牵着小人走出学堂, 竹伞倾斜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风雪, 铺满白雪的地面印上一路的大小脚印。
在经过放置学末成绩的榜扁上,位列于第一排的陆离两个字极其显眼的印在上面,慕以看过去,又看着被他牵着乖乖走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离。
“想要什么奖励吗?”
陆离抬起头, 眼中闪过疑惑:“什么?”
慕以伸手拂过落在那发丝上的白雪,温热的手揉了揉那触感极佳的发顶:“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作为学榜第一的奖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神明做出承诺。
天下、权势, 亦或是长生不老, 那些凡人难以企及的愿望, 慕以都可以轻易的实现。
神明的承诺弥足珍贵, 可是陆离听着却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想要的东西吗?
身处深宫,恶意最浓重的地方,衣不畏寒,食不果腹是家常便饭,甚至还会受到宫人的欺辱。
他不是只会受宫人欺辱的傻子,幼小而又瘦削的手掌里面藏着能轻易割破颈脖的刀片,小小的身体暴起就像是一头饿狼。
早已经被深宫扭曲三观的下人总是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 喜欢听见因着痛苦而发出的声音, 独自居住在深宫之中的幼小生命是人人都可欺辱的存在, 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这样想着。
可是自有一天,有一人浑身是血的被人从冷宫里面抬出来,那幼小的孩童面无表情的站在冷宫门前,一双手被血染得通红,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人这么认为了。
想要的吗?
这世界对他有着满满的恶意,他尽数奉还,唯一想的就是让那些浑身溺满恶臭的东西,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直白的诉说那些带着单纯的恶意。
仅此而已。
可时至今日,那些潜藏的恶意被另一种欲望所取代,疯狂的撕扯着平淡的情感。
“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陆离抬起头仰视着青年,问道
慕以:“当然,什么都可以。”
飘飘而下的雪不知不觉中变大了,梭梭的落在地面上发出声响,陆离脚底下一片柔软,头顶的竹伞还有冬衣挡住室外所有的严寒。
风声,下雪声在这一刻归于寂静,如今尚且年幼的帝王凝视着眼前的白衣国师,许下近乎是荒缪的愿望。
他道:“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我希望,神明可以永远停留在世间。”
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毫不掩饰的强烈欲望铺面而来,带着令神深堕的气息。
这个愿望近乎是可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神明来自何方,又会去往何地,他们敛下仁慈的双眸,温柔而圣洁,却残忍的不会为任何东西停留。
一句话的束缚有多大呢?微乎其微,更何况是和幼子做出的承诺。
几乎没有人能当真,只是当做一两句玩笑话。
可慕以却是笑着,认真的允诺道:“好。”
那双眼睛带着陆离从未见过的春意,似乎可以融化掉寒冬时节的三尺寒冰,带着无限的纵容。
神明允诺了这个近乎是放肆的愿望,他微微俯下身,轻柔的触碰陆离的额头。
“我答应你。”
仿佛在这一瞬间就连时间都停止了流转,命运的齿轮经受不住压力而破碎,世界意识叫嚣,天道愕然。
在这一刹那,神明与凡人结下契约,许诺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了这碗鸽子汤!(咕咚咕咚)
不说其它的了QVQ,明天我码多少发多少
第149章 神岄(12)
随着严寒的侵蚀, 新年也随之悄然来临。
不同于往年路有冻死骨的惨状,破碎的江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位于最底层麻木的百姓们开始看见了生的希望,他们麻溜的干起活来, 穿着朝廷发下来的厚厚的麻布棉袄, 一大早的就在大街上摆起了小摊, 红光满面的吆喝着路边的行人看一看。
这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一天, 人们纷纷穿上新衣,红灯笼布满大街,将漫天的雪色都压低了两分。
国师府今天也是热闹的很,两位侍从大清早的收拾门前的积雪, 打算也收拾一番,挂上红灯笼,结果大门一开,门前堆满的东西差点将两人绊倒。
自那次后, 朝中的大臣虽再无什么异议, 但更多的则是对于国师的畏惧之情,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老百姓们送来的, 平民百姓的感情真挚热烈,送的东西也大多都是家里面的腊肉香肠还有红薯什么的。
对于战争纷扰多年的周朝来说,怕是百姓家中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虽说不贵重,但是里面的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慕以也干脆没有拒绝这番心意,将那些吃的东西全都堆在了小厨房里面。
慕以将大个头的红薯塞进还未熄灭的灶台里面,用里面的火星煨着, 晚些从外面回来了, 刚好可以拿给陆离吃。
冬日的红薯是最甜的, 民间的小孩格外的爱不释手,是家家必备的零嘴,慕以想着陆离也应该会喜欢,便也学着将之塞进了火灰里面。
做完这些,慕以便直起了身,束起的长发露出一长截白皙的颈脖,脸颊旁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蹭上的白灰,格外的明显。
若是这幅模样让朝中的大臣们瞧见了,肯定会惊讶得哑然失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无碍其他,只因在朝中飘飘欲仙、不染凡尘的国师形象已经深入他们的脑海当中,实在是想不出国师拿着汤勺下厨的样子,默念一声罪过罪过。
冬日寒冷,清晨尤为最甚,迷迷糊糊跟着慕以起早床的白酒此时缩在灶台前借着那些火星懒洋洋的烤着身上的皮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的身边同样缩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模样的生物。
不同于前几个月连毛都没长齐的一副虚弱的模样,察觉到了白酒的动作嗷嗷的叫出声,它动了动灰白相间的小身体,让白酒靠着自己睡得更舒服,任劳任怨的当起了小枕头。
两小只相互依偎着在冬日的清晨打着盹,慕以将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抬步也打算去看看自家的小孩有没有起床。
府中的积雪一早就被清理了,如今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现在雪不怎么大,慕以尚未撑伞,朝着陆离的院子走去。
雪花落在乌黑的发上,并没有融化,慕以尚未将束发放下来,衣袖之间染上了凡尘的气息,呼吸之间呼出的白气浅浅,随即消失不见。
当事人毫无察觉到自己给人带来的惊艳之感,正在挂着灯笼的俩侍从看呆了神,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忙着手中的事情,不敢抬头再看。
慕以还未走到院子里面,被突然跑出来的小团子撞了满怀,他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将人稳稳的抱在怀里。
入手这才发现,陆离仅仅只是穿着一个中衣就跑了出来,身上单薄的不像话,他连忙将身上的衣袍脱下,将小孩紧紧裹住抱起,朝着屋内走去。
单薄的鞋袜早就已经被地面上的积雪打湿,可是陆离却浑身冒着冷汗,他紧紧攥着慕以的衣袖不放手,像是很害怕对方突然消失不见。
慕以伸手将陆离身上打湿的衣物脱下,将人裹在被子,拿着手帕擦拭着对方额角处的冷汗,任由着陆离将衣袖那块地方的衣衫攥得发皱。
“做噩梦了?”
陆离眼中的惊惧犹如实质,唇角苍白,就像是瑟瑟发抖的幼兽一般,惹人心疼不已。
慕以抬手将人抱在怀中,隔着一层被褥轻拍着陆离的后背,哄着还沉浸在噩梦之中的人。
“没事了,梦里面的东西都是相反的。”
他出声轻哄着,不明白如何对待小孩子这样的脆弱的生命,动作生涩而又笨拙。
猝不及防被温暖的怀抱笼罩住,才让陆离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刺疼的掌心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亦如梦中的场景一般,血色遍布,周围全都是死相惨烈的尸体。
他站在虚空之中看着梦境里面的“陆离”走过一片又一片的尸山,人间生灵涂炭,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废墟与尸/体残块,这里除了行走在其中的少年似乎还有着呼吸,却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又多久,高高的阶梯向上延伸,少年抬步走至其上,衣角上的鲜血在台阶上留下一道一道痕迹。
虚空中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的陆离有一瞬间的心悸,他看着少年登上台阶最高位的地方,坐在那冰冷的至尊之位上。
冰冷感犹如实质传来,那一瞬间,陆离竟恍惚间坐在那帝位上,他成了梦境中的“陆离”,这里鲜血腐臭的气味让人能难以呼吸,所见之处全是漆黑与猩红,再也见不到任何颜色。
这里,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也没有慕以…
他这一世所有经历的东西犹如梦境一般,这个国家没有神明的到来,最后走向了毁灭,他是梦境中的“陆离”,梦境中的“陆离”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