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坐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姑娘,身形打扮都与先前遇到的那位如出一辙,而屋子的桌边则是坐着两个男人,正在有说有笑地吃着零嘴,时不时地发出些放肆的大笑来。
此时已经夜深,两个大汉显然也是有了困意,粗声粗气地便让那姑娘赶紧去睡,两人自己则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扒拉出了两柄刀,一人抱着一柄便坐到了门边打起盹来。
而床上的姑娘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场景,摘下了面纱后便和衣躺到了床上,墨书又观察了一阵,见人确实都已经睡下,这才又把东西挪了回去,轻轻地跳下了屋顶,回到了房间内。
等墨书好不容易通过手写的方式告知了苏慕其中情况后,已经是后半夜的时候了,但苏慕却丝毫没有睡意。
光凭那两人拿着刀守在门口这一点看,苏慕就实在无法认为他们是正常人,且听小二说这群人并不是只有一拨人,而是常有这般的人来到碧水县落脚,更让他觉得这并不简单。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自己这也才潇洒了没两天,怎么就又撞上了奇怪的事?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又是自己那个神秘兮兮的弟弟在暗中监视着自己。
尔后一日,苏慕一直都注意观察着那几间屋子里的动静,正如小二所说,姑娘们有时也会出来一次,但身边都跟着人,且这些人格外忌讳有人盯着他们看,路过的人有时不过看过来两眼,都会被吼得一哆嗦。
更可疑了。
无奈他实在找不着什么机会当面问问这些姑娘,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的时候,他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头一天撞在自己身上的姑娘。
那个姑娘一出来便与苏慕打了个照眼,见苏慕也在盯着自己看后,她微微一愣,又再度垂下了眼睛。
但在她跟着男人经过苏慕时,苏慕听到她像是有些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灵衣坊定做的那些衣物今日能不能拿到?”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头瞪了眼她,似乎有些嫌弃她的多话,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去看了就知道了,闭上你的嘴。”
那姑娘被这话吓得抖了一抖,随即便低着头再不发一言,而苏慕则是很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所说的地点。
他总觉得这话似乎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灵衣坊他也并不陌生,原因无他,这就是洪溪知所开的布匹坊,因其也能购置成衣,所以便起了这个名字。
苏慕坐在位置上思索了片刻,为了防止那些人起疑,他与墨书换了条更远的路也去了灵衣坊,他们到的时候,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洪溪知见到苏慕一怔,刚想开口问苏慕是不是也想买些什么的时候,苏慕用极快的语气开口问道:“洪姑娘,刚刚你们这里可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和一位姑娘?”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洪溪知便反应了过来。
“他们刚走,是来取昨日来我这里定的衣服的,你们认识?”
苏慕没着急否认,而是接着问道:“他们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洪溪知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沉思了起来,过了半晌后有些为难地说道:“要说奇怪,便是他们似乎很着急,照理说这成衣制作是颇费一番功夫的,若是放在平日里,总要登上个三五日才行,但昨日他们来找我的时候很是着急,说是无论如何今日都得拿到手。还说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只要能够上身便行,我便也只能应了下来,匆匆忙忙赶制了一身。”
苏慕微微点点头,皱着眉低头思考起来。
若说那位姑娘是刻意让自己知晓这个地方的,那么她一定是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若不是从洪溪知的口中得知,那便一定是留下了什么线索。
还没等他开口问,洪溪知就抱怨了一句:“不过要我说,这两人也着实有些……来我这铺子里拿了衣服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个,还把吃完东西的油纸丢在了我这里,若非我刚刚走出去一回,还没发现呢。哦哦,那姑娘临走前还突然还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说我们碧水县的白醋很不错……唉,也不知道这姑娘年纪轻轻的,都在想些什么。”
“油纸?”苏慕抬起了头,“什么油纸?”
洪溪知一脸不解地看着苏慕将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油纸打开铺平,上面除了几处油渍之外空无一物,但苏慕的神色却很是专注,甚至还将油纸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
若非她之前便已经知道苏慕是个怎样的人,这会定会觉得这人多半有病。
苏慕刚凑近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这味道让他很容易便想到了一样东西。
白醋。
“洪姑娘,这铺子里可有蜡烛能借我一用?”他一脸认真地问道。
洪溪知不明所以,但还是从一旁端来了烛台,又替苏慕点好了放到了桌边。
此时铺子里来了些客人,洪溪知便也无暇再来顾及苏慕,抽身离开了。
苏慕将油纸放到火下小心地烤了烤,没过一会,油纸上便显现出了一个字,虽然比划有些断断续续,但也能大致辨认出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救”字。
回到客栈后的他左思右想,很是犹豫,虽说碧水县的县令不是什么坏人,但若是贸然报官,怕是容易打草惊蛇,这群人手中既有兵刃,便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而且若真如自己所猜,那前面来的这几批姑娘,想必也都是一般的境遇,这可能不是普通的绑架威胁,更有可能是一整条人口的运输链。
苏慕心乱如麻,先前他便向掌柜打听过,这群人第二日便要启程离开了,在这之前,自己必定需要做些什么。
其中两个彪形大汉正一脸满足地踱步回到了那位姑娘的屋子里,刚坐下便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门,打开门后,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两人正在狐疑间,一旁突然弹来一颗小石头,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其中一人的侧脸。
那人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一转头便看见墙边闪过了一角黑色的衣摆。
男人顿时恼火起来,大喊了声“小兔崽子”便追了过去,而一旁的同伴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拉住这人想要问个清楚,另外一颗小石子也准确无误地弹到了他的额头上。
“什么东西敢打爷!”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两人顿时像两个被点燃的炸药桶般追了出去。
屋子里的姑娘似乎听见了些许动静,她绞紧了自己的手帕,心上总有些惴惴不安。
一切都还只是她自己的猜测,那位年轻公子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似乎很是担忧自己的状况,若真是这般,或许他能读懂自己留下的信息也未可知。
一路上她已经试过了很多次这种方法,但兴许是能听懂又或是知晓的人太少,无论如何努力,总还是被人很轻易地便忽略了。
那是她随父亲出海时学到的传递消息的方法,非常隐蔽,即便被他们发觉,那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她不敢在这群人面前轻易冒险,连当着苏慕的面直接给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趁男人取衣服的时候丢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如果,那位公子能够及时到的话,一定能看见的。
她有些紧张地等在屋里,迟迟没看到那两个看守自己的人进来。
他们去哪儿了?
她小心地站起身,踱着步子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现在就跑,可行吗?
而就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那两人是绝对不会敲门的。
她按捺住心中咚咚如擂鼓般的声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袭靛青色衣衫的苏慕正站在门外。
她的呼吸随即一滞,苏慕也知晓墨书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因此没给这位姑娘犹豫的时间,将门的缝隙推开了些跻身进去后便轻轻关上了门。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看那姑娘恢复了冷静之后,苏慕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那油纸可是姑娘留给在下的?”
叶蓉见苏慕真的看懂了自己的留下的话,顿时开始掉起了眼泪。
但苏慕此时急需弄清事情原委,因此也没有宽慰,而是耐心继续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这些人与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蓉擦了擦眼角,也小声地回答道:“我家本在乐清县,是被他们虏来这里的。”
苏慕对于地理区位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大约知道乐清县离碧水县少说也有好几日的路程。
“那日我本是去家里的米铺里取点东西,不想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便被人从后打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就被人带到了一间屋子里,那里有许多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又过了几日,陆续地有人带走其中几个,然后便是我也被他们给带来了这里。”
苏慕沉吟片刻,接着问道:“他们要带你们去哪里?”
叶蓉摇了摇了头,这些天她也一直在刻意听这些人日常的话,但却从未听他们提及最终的目的地在何处,偶尔接近答案时,那些人也会即时收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本来我们会继续一路南下,但因为有一位姑娘中途……身体不适,弄脏了衣物太过显眼,因此他们才在这里稍作停留,让我去定了一身新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