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思齐的面上又露出一两分讥讽来:“吴大人, 您都开口问了,想必也是已经有了证据,不妨直接说来听听,也省得和我拐弯抹角了。”
这语气散漫阴冷,虽然不复之前的强词夺理,却也让人听得寒毛直立。
陆灵珏虽然早就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人,但也甚少能遇上这种蛇蝎心肠的极品, 一时间上手揍人的心都有了。
“你都二十又七了, 哄骗一个小孩倒也不觉得羞愧?”他压抑着怒气开口问, “你的侄儿他才十三,你让他来做你的替死鬼?”
洪思齐眯了眯眼睛:“这位大人的话,我可真是听不懂了。”
眼看着陆灵珏就要冲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两拳,苏慕赶紧拉住了这人的袖子,求助似的看着柳潇然。
后者眉头紧锁,开口道:“曼陀罗从何而来?”
这问题问得苏慕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按照黎之山所说,洪思齐是近日才发现的他们俩勾结之事,那这曼陀罗应该不会是早就备下的。而当时他们前去查本地药坊时并未查到洪思齐买过曼陀罗,那他的曼陀罗从何而来?
见洪思齐并不回答,柳潇然继续冷声道:“洪念安不过十三,如何知晓如此罕见的毒草的作用?倒是在你的屋里,书架第二层的暗格里放着一本讲述各地毒草作用的典籍,在曼陀罗之上还做了注释,足见早有预谋。”
见洪思齐还是不欲承认,陆灵珏更为冒火:“那孩子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还替你隐瞒,你但凡有点良心也该知道自己做的是多畜生不如的事!”
“哈。”洪思齐突然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了陆灵珏,“你们既然已经查到了念安身上,那想必已经知晓了洪承羽如何对待他们母子的,我这明明是为他们想,洪承羽若是死了,他们也轻松得多。”
“如此,你可是承认了自己杀害洪承羽一事?”吴清适时地插了一句,他现在可太想立刻结案了。
“我不过是给侄儿指明了一条路而已,怎么就是承认了杀害我大哥呢?”洪思齐将两边垂落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人真是——”陆灵珏低低地骂了一声。
“洪二老爷是那日清晨第一个进入房内的人……”随着证物再一次被呈上,苏慕开口道,“那这书房的门闩,你看着可还算眼熟?”
他伸手拿出了其中一截,摆到洪思齐的面前,“洪二老爷应该并不陌生吧,因为这门闩可是你亲自撞断的。”
洪思齐没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却直直地盯着苏慕,阴冷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苏慕给吞了。
苏慕的的确确被这眼神给唬得怔愣了片刻,但缓过神来后还是一派平静的模样。
“洪二爷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是在想这回又是哪里有了纰漏?”苏慕伸手抚了下断木的边缘,那木门闩少说也有七八厘米的厚度,就算这人能够力大无穷撞了两下就给撞断了——
“这边缘为何如此齐整?”
“正常的木头若是被撞裂的,绝不会是这般平整的边缘,这应该不用我多形容了吧?”苏慕摇摇头,“你既然都想到了要伪造一根断裂的门闩,为何不更进一步,真撞断了一根再摆上去,而不是用刀刃给切开了插上去。”
“你既然是第一个在门前又说门打不开的人,那些门闩你必然是知情的,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你的小侄儿做的,你不过是在替他隐瞒,替他伪造一个自缢的现场,但是你那用来断开门闩的刀刃上有些水波纹的凸起,这一切都在你一点点切开木头时留在了断面上。”
苏慕将门闩的断面朝向了洪思齐:“不如,我们现在来看看你随身带的匕首上,是不是有着水波纹?”
人头又再度攒动起来,似乎都想更近地看清呈给吴清的匕首上是否有水波纹,而随着醒木的声响再度响起,众人都知道了答案。
“正有水波纹,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是,我是进入了房内将那里布置成了自缢的模样,但我进入时洪承羽便已经死了!”洪思齐嘶吼着,似乎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了恐惧,“你们查出了念安就该知道是他杀的!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
苏慕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洪思齐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尾已经被浪水冲上沙滩的鱼,正在绝望的边缘苦苦挣扎。
“洪老爷被你挂到房梁上时还未死。”苏慕轻轻地说道,“他是被你杀的。”
“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洪思齐猛得直起身来,差点撞上站在一旁的苏慕,却又被两旁拥上来的衙役给按在了地上。
“在人死之前和死之后造成的缢痕是有区别的,人死之前身体里的血还在流动,因此造成的缢沟会呈现很明显的——”
苏慕顿了顿,默默地把“皮下出血点”这几个字收了回去,“紫红色痕迹。”
“而且仵作根据尸身状况所推测出,洪老爷死的时候乃是午夜的丑时到寅时,而洪念安在戌时便离开了书房。”
“所以杀了洪老爷的人,其实是你。”
苏慕说完这最后一句,洪思齐突然就像泄了气似的瘫倒了下去。
他如何不知那时的洪承羽还活着,脉搏鼻息具在,可他以为只要将所有事都推给洪念安便可,甚至连这个小侄儿都深信不疑,是自己杀了父亲,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如今看来却是处处破绽。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吗?”苏慕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又或是你还不信我刚刚说的,也可以将你大哥的尸体再抬上来我指给你看?”
一阵沉默过后,洪思齐缓缓地开口了。
“是他们不仁不义在先,我没有错。”
“黎之山和我大哥勾结,挖空家中本该是我的家产还心有不足,甚至打算置我于死地,我如何能坐以待毙!”
果然如此,苏慕叹了口气,但心中还是疑惑,此事与梁萱萱可谓是毫无关系,她又是为什么被杀,但没等他开口,柳潇然已经先一步问道。
“既是如此,梁萱萱与你有何仇怨?”
“她……她已经不干净了!”
此话一出,周围再度掀起了一阵议论的浪潮,吴清连着拍了好几下惊堂木都没能遏制住这阵八卦的声音,只能扯着嗓子喊道。
“肃静!肃静!”
“我大哥他就不是个东西。”洪思齐苦笑了一下,露出几分悲伤的神色来,“我常年不在家,萱萱一人孤苦无依,就被那个混账东西给糟蹋了,若是……若是她不与我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事。”
这话听得苏慕更疑惑了,梁萱萱和洪承羽既然不是通奸,听洪思齐的语气似乎也并没有怨恨,为何最后杀了她呢?
“那日她与我说,那洪承羽趁我不在常……常来她屋里,先是动手动脚,到最后——”洪思齐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一届妇人,又不敢告与他人知道,只能默默忍了。到后来她有了孩子,这畜生虽然不再做些过分的事,但还是日日来她这里揩油,有一日喝得酩酊大醉,萱萱便从他的嘴里得知了黎之山想要除掉我的计划。”
“所以是梁夫人告诉你他们的计划的?”苏慕恍然大悟,怪不得黎之山死活想不通是谁透露的消息,这洪承羽喝足了酒说的话怕是自己都忘了,但如此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梁夫人一心为你,你又为何杀了她?”
“那洪承羽糟蹋了她,我如何知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洪思齐眼眶通红,甚至隐隐有了泪光,“让我替那畜生养一辈子的野种,他也配?”
苏慕觉得脑子有一瞬间跟不上:“你为了这个?杀了梁夫人?”
“我劝她不要这个孩子,可她不听,甚至还与我争辩起来。我便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日久生情,当真与那畜生有了感情,如此几次三番后,我便想着既然没有其他的法子——”
“那便让这个孩子永远都无法出世便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这也是在成全萱萱,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若是被让人知晓,那是会不得好死的,倒不如我亲自动手,留她一个干净的名声。”
轰的一声,苏慕能听到自己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线断了。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你再说一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怒意从胸腔传出,可他毫无知觉。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陆灵珏正在死死地拖着他的胳膊,而柳潇然也是站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人赃并获,吴大人——”
吴清会意,喊道:“来人!把这杀妻弑兄的混账给我拖下去押入大牢!”
隔着不远的距离,苏慕又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檀木清香,那味道很是令人安心,让他终于捡回了自己的理智。
“抱歉。”
他没有抬眼看柳潇然,但已经能想象到柳潇然如今必然是窝火的。
沉默了许久,苏慕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律法自有定夺,不必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