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为朕铲除奸佞,何罪之有?”鸿溯帝温着声问道,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邓立却看得分明,他这心里还藏着怒火,雷霆之怒。
“臣有欺君之罪,望陛下责罚!”洪贺望大声哀戚道。
鸿溯帝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坐姿:“怎么说?”
“赵家阴险,给夏将军设下圈套,一步步引她入局。夏将军发现之后不知所措便向臣求助,此事臣该及时禀给陛下,让陛下主持公道,可臣擅自做主,设了计中计,臣有罪!”
邓立见着鸿溯帝的眉梢动了动,便知道这洪大人啊说到了点子上。不论是计,还是计中计,真相只有一个。真相中的坏人被抓到了,那是好事。
可真相都大白了,鸿溯帝仍然气着,只能是因为揭开真相的这个法子让他不适。他感觉自己被两边耍得团团转,像个傻子一样。
他可是天子,怎能被当做傻子呢?
“那你为何那时不将此事禀给朕,王法昭彰,朕还不能为你们主持公道么?”
洪贺望言辞恳切道:“陛下,赵阁老的性子您还不知么,他藏得太深了。捏造赵学鑫罪状的口供自伤民嘴里出,此事可以与赵家无关么?可以,只要见利忘义之人收了大量好处,他就可以只字不说。刺杀周家公子之事由几个刺客进行,此事可以与赵家无关么?也可以,只要给了那些个刺客他们心中的“道义”,他们便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在整个计策中,赵家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是,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每一步都是他们的计谋,那些人只是为赵家卖命的棋子。臣不愿陛下和其他的大臣被此奸佞之谋蒙蔽了双眼,不得不这样做。”
洪贺望字字真诚,全部发自肺腑,但夏清舒知道,他说谎了,真相不是这样的。她自己才是那个将皇帝耍得团团转之人,皇帝要降罪,也该是由她来受。
洪贺望现在是把夏清舒肩上的罪责统统移到自己肩上去,可按夏清舒的性子,她岂是敢做而不敢当之人。
夏清舒伏地叩拜着,头向上抬了抬,刚想出声,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子,接着她便收到了洪贺望制止的眼神。
二人相邻俯首跪着,陛下又离得远,自然看不到他们的动作。
夏清舒点了点头,暂时将想说的话压回肚中。
听完洪贺望之语,鸿溯帝沉思了,洪贺望说得没错,赵晏源历经三朝,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若不是用计中计来对付,恐怕是揪不出来的。
思索良久,鸿溯帝又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露出疲惫之色:“今日之事,便到这里,剩下的交给大理寺审理,朕累了,不想再多听一句。至于你们三人,洪卿,你擅自做主,连朕都蒙骗,实乃欺君大罪,但朕念在你揭开真相有功,功过相抵,便不重罚,罚俸半年吧。”
洪贺望感激道:“臣,谢陛下隆恩!”
“夏清舒。”鸿溯帝唤道。
“臣在。”
“你滥用职权,放贼人入都督府,引起京师恐慌,理应重罚,朕念你协助洪大人有功,且自身亦是受害者,二者相抵,便不责罚了。”
夏清舒握了握拳,压下心中的不快,叩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周尚书同夏将军一样,也不责罚。”
“谢陛下隆恩!”
“散了吧。”
“微臣告退!”
鸿溯帝手负身后,拾级而下,离开奉先殿往后宫的方向去了,殿内的宫女、太监都陆续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爹,赵家要倒了!”周铋兴奋地扯住了周楼行的衣袖,二者说话之时已然压低了声音,但这话仍钻入了夏清舒的耳中。
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叹道:这二人想得太浅了,赵家屹立朝中这么多年,想借这一件事扳倒他们,明显是不可能的。
在大理寺监牢里的赵晏源应该想好了为自己与赵家脱罪的说辞,也应该找到了合适替罪羔羊。再加上其孙女在后宫中又得宠,还怀着龙种,只要她不时在陛下耳旁吹吹枕边风,赵阁老啊,很快便会出狱了。
除了赵学鑫要受些牢狱之灾,赵府的其他人都可以欢欢喜喜地过大年。
周家二人沉浸在自我构想的喜悦中,辞别一声先行离去,夏清舒同洪贺望并肩慢步走至殿外。
奉先殿前的广场上,阳光正好,天空广阔湛蓝,不比这金殿之内,勾心斗角,让人遍体生寒。
踏下石阶,二人走进暖阳里。
“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问吧。”走了一段距离,二人走至偏僻的宫道处,洪贺望突然出声,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夏清舒顿住了脚步,侧过身来,皱眉问道:“这整条计策分明都是我的主意,洪大人是知道的,皇上要责罚,罚的也该是我,洪大人为何不向皇上禀明,反而要替我扛罪呢?”
洪贺望锐利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又回到夏清舒的脸上,笑了一声:“走吧,边走边说。”
“好。”夏清舒跟着他迈动脚步。
洪贺望捋了捋长须,缓缓道:“还好,这个计策有我知道。也幸亏,只有我知道。”
“此话何意?”夏清舒不解地问。
“前一句说的是,整条计策我也知情才能将今日之事说成是我的主意。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幸而告诉了周大人之时是由我转述,他也以为整条计策出自我之手。”
缓了一会儿,洪贺望又道:“合在一处便是,幸好我能为你担罪。你可知一个人既能带兵打胜仗,又能谋略除奸臣,会引起什么?”
“皇上的忌惮。”忽然之间,夏清舒全明白了。
洪贺望的笑意愈发深了:“你很聪明,一点就通。你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但是,决不能在朝野政治上显示你这些聪明睿智,否则就会引起陛下的猜疑与忌惮。陛下一旦将心思扯向那头,你可就危险了......”
夏清舒懂得了洪贺望话中之意,连忙刹住脚步,对着洪贺望弯腰行了大礼:“今日多谢洪叔出手相救,免去了清舒一大劫难,清舒感激不尽!”
“起来吧。”洪贺望扶起了夏清舒,语重心长道:“我亦是为了大燕着想,大燕的边疆不能没有你。日后啊,你专心带兵打战,护卫大燕边疆,朝堂之事能不插手便不插手。”
“清舒晓得,谢洪叔指点。”
第25章 将军醉酒
承天门外, 流烟已等候多时。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抚远将军府的家仆,一行人围着马车站着。洪府的官轿停在她们旁边, 为首管家模样的人不住地向开敞的宫门内张望着。
“来了!”约至未时,洪府的家仆大叫了一声, 一行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洪贺望走在前端,夏清舒走在稍后一些的位置, 二人有说有笑, 相处十分融洽。
“我们不顺路, 就此告别。”行到宫门外,洪贺望侧身笑道。
“好, 洪大人慢走。”夏清舒抱拳作揖道。
目送着洪贺望上了轿, 夏清舒这才回过神来, 望着将军府的一众下人。
“将军, 我们也回府?”流烟问道。
“去都督府。”夏清舒眉头一蹙, 眼中流露出了些许伤感。
流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缄默不语, 低声吩咐车夫行得快些。
马车是夏清舒出门前吩咐流烟备的, 两辆, 前头那辆夏清舒自己坐,而后头那辆却是空的。
流烟稍加思索便知她去都督府要做什么了,她们是去接瞿勇。
瞿勇之尸在都督府的冷窖中放了五日, 尸身未曾腐烂。只是如今冤屈平反, 该及早入土为安才是。
一路上, 夏清舒面无表情, 眸光总是垂着,双手交叉着置于身前,不曾开口言语。流烟坐在她的身旁,亦不敢多语,她能感受到将军心中的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棺材装入马车,一行人又向着京师城门口驶去。半个时辰后,她们到达瞿庄西侧的一个小山腰,瞿勇妻女及老母早已等候在那儿。
夏清舒本打算真相大白之后给瞿勇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可瞿勇老母希望一切从简,早些入土为安。夏清舒顺了她的意,没有做过多的争执,因为本来就是她欠她们的。
倘若当初她多想一层,多派一个人保护瞿勇,瞿勇或许就不会死了。
瞿母寻来了几个乡亲,大家一起合力将棺材搬下。棺材盖子被掀开,瞿家老小做着最后的告别。
饶是五天之前便得知了消息,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准备,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泪还是不住地滚了下来。
瞿勇之女还小,尚不知生离死别之痛,只是咬着手指,“咿呀咿呀”冒着声音,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一双大眼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夏清舒别过脸去,不敢与之对视,亦不敢见这没有哀嚎,只有泪水的场景。她心底有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般,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半个时辰后,瞿勇之母伸出干枯的手,抚了抚瞿勇冰冷苍白的面颊,扶着瞿勇之妻孙氏站起。
抬着棺材盖子的乡亲出声问道:“盖上么?”
瞿勇之母拥着孙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