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好,那我喝一点粥。”
“好嘞。”谢竹声钻进卫生间放毛巾,稍稍提高了声音,“那你等等,我去给你热粥吃!”
青年的嗓音清亮,像无意撞入这沉闷房间中的雀,悦耳的啼声尚在回荡,那抹清薄瘦削的身影,却很快就消失在虚掩的房门之外了。
沈知意坐在床头,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
随即,他慢慢地下了床,忍着头部的眩晕走到自己的行李箱边,拉开拉链,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只浅色原木纹的小木盒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小狐狸
午后的别墅很安静, 有点儿咸腥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白色的纱帘。
谢竹声端着托盘上楼,不由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静悄悄的, 只有一点模糊的海浪声。这么热的天, 也不知道陆深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绝对不是现在就开始想念某人啦!
谢竹声舔了下唇角, 脸蛋莫名其妙地泛红,垂着脑袋上楼去了。
沈知意靠在床头阖眼假寐, 听见他进来, 就睁开了眼睛。
“我给你热了粥,装了些凉拌小菜, 开胃的, 你吃一点。”谢竹声把导演送来的小桌子撑开,饭菜放到桌子上。
沈知意接过筷子,温声唤:“竹声。”
“嗯?”
“床头柜上的盒子, ”沈知意偏头示意, “你打开看看。”
“是什么?”谢竹声好奇地拿起盒子看了看, 是仿古的锁扣, 他轻轻拨开,打开了盖子。
入目是雪白的拉菲草, 草中盛着一团火红色的……小狐狸?
“啊。”谢竹声捧着盒子, 惊叹地笑起来, “好漂亮的小狐狸!”
是木头刻的, 小狐狸通身火红, 只有尾巴尖尖上一点渐变的白色,修长的眼线用墨画就, 弯弯的, 眼尾挑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狐狸的爪子小小的, 用大尾巴围着小身子,很乖地蜷成一团。
沈知意掩唇咳了两声,含笑道:“取出来看看。喜欢么?”
谢竹声看看盒子又看看他,意识到什么,就把盖子合上,准备放回到床头柜,一面笑着:“小狐狸真可爱……”
“就是送你的。”沈知意握住他手腕,不让他放回去,抬眸望着他,凤眼中蕴着温柔,“竹声,不要拒绝好吗。”
谢竹声有点儿尴尬地笑笑:“我真的不能收……”
明知道沈知意对他的心思,他怎么可能还会收他送的东西,何况还有某只姓陆的醋坛子……
然而脸色苍白的俊美男人仰头望着他,湿漉漉地眼眸中藏着苦涩:“以朋友的名义,都不行么?”
谢竹声垂下睫毛,抿了下唇,还是说:“……对不起。”
“竹声,你为什么不收?”沈知意攥紧他手腕,“是因为觉得收了我送的东西,就是欠了我吗?”
他稍敛神色,平和地看向谢竹声:“你欠我一幅画,还没有给我。”
谢竹声微怔。
是的,他答应给他画一幅画,可到现在还没有兑现这个承诺。之前随手勾勒的Q版小人那自然是不算的。
“就当我同你换。”沈知意视线往他手中的盒子上落了一下,很恳切,“你给我画,这个算酬金,好不好?”
谢竹声抓着盒子,垂眼对上他的目光。
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神色松动,沈知意掩唇咳了几声,松开了手:“竹声,你现在可以画吗?”
“现在……?”谢竹声捧着盒子,犹豫了下,点点头,“能的。”
正好大家都出门了,他动作快一点,应该还能赶得及在陆深进门前画完。
沈知意就缓缓笑起来:“那麻烦你了。”
谢竹声低着头:“我去拿平板。”
他抱着盒子转身出门,把它放到窗下的桌子上,旁边的是昨天季姚华抓来送他的兔子玩偶,半个脑袋被飘起的纱帘蒙住了,像披婚纱的新娘。
谢竹声把纱帘取下,拨了拨兔子的耳朵,就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是……全了最后一点朋友的情分吧……
取了平板回到对面卧室,沈知意正喝粥,细白的手指捏着勺子,动作优雅,十分赏心悦目,只有微微苍白的脸色才透出几分病弱的味道。
看他进来,沈知意就放下勺子:“要我下来坐好么?”
“不用不用。”谢竹声赶忙摆手,“你坐床上就好,自在吃饭,这样也能画。”
“不会是要画我吃饭的样子吧?”沈知意轻笑,还是要把小桌挪开,“我去冲个澡,换个衣服。”
谢竹声赶紧拦他:“你病还没好,就别折腾啦。”
沈知意素来都是很注重形象的人,更何况谢竹声还要来画他,他心里很珍重这个时刻,实在很不想这样一副病中虚弱的样子。
可谢竹声却说:“你这样就很好看啊,睡衣看起来很居家呢。”
居家么……沈知意顿了顿,就从善如流地回到床上,重新坐好,仔仔细细地理了下稍显凌乱的衣襟,又顺了顺头发,就抬起眼睛看向青年,心里竟然有些微微的忐忑:“我这样……真的好看么?”
“好看好看!”谢竹声小鸡啄米式点头,赞美得很真心实意,“感觉你像个仙子。”
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好看的人披个麻袋都很美。沈知意倚在枕头上,天光从旁边的窗户外一泻而下,给他温雅俊秀的侧脸镀上一条细细的亮粉,平添几分出尘的气质。
偏他此时此刻又是这么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儿,眼睫乌黑,脸色苍白,睡袍的衣襟微微松散,露出清瘦但精美的锁骨线条。
整个人简直不要太好看!
谢竹声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床边不远处,踢掉拖鞋把腿盘在椅子里,转着电容笔细细思索一会儿,就摁亮了平板。
沈知意偏过头,专注地看向他,背光的眼睛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风把纱帘吹起来,光影晃动中,只能听见电容笔尖在平板上游走的声音。
沈知意看着不远处椅子里正在为他专注作画的小青年,静静开口:“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个样子,拿着画笔自如挥洒,嘴角噙着笑,好像沉入了某一种奇妙的境界,任谁也不能打扰你,也没办法走进你。”
笔尖敲击平板的声音一顿,谢竹声慢慢抬起头,抿了下唇。
“我当时看着你,心里就想,这小孩明明就坐在喧哗的人群里,可为什么,却很像一座孤岛,旁边人来人往,小孩吵闹,可你坐在那棵树下,怎么却那么孤独。”
谢竹声抓了抓平板,干巴巴地:“不是……小孩。”
沈知意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都不愿长大的小孩。”
孤独的人最懂孤独。他静静看着树下的人有顾客时就做生意,没顾客时,就专注地描画树上斜生出的一枝新叶,心无旁骛,半分也不像同年龄的年轻人,在人前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展现自己,以获得别人的瞩目为荣。
那个青年笑起来时那样暖,比午后的阳光还明媚,可他看入他的眼睛里,却只看见一片不起波澜的死水。
谢竹声和他对视几秒,目光飘忽,又垂下脑袋挥动笔杆。
空气静默了须臾,他听见沈知意低声开口:“要是那一天,我能早点下去,你能晚点离开,竹声……”
“那是不是,你也可能,会选择我?”
如果他早一点从刁蛮的病人家属中脱身,如果他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在那个青年收拾画板的时候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看见他漂亮的眼睛诧异地看来?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就能早一点相识,他会把自己变成水,耐心地,耐心地将青蛙困在自己的温柔中?
或者那一天,他拒绝那个鸡肋的报告会,早一点来到海边的别墅,在清晨的阳光和海风里,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对青年说“我喜欢你,所以我来到这里”……是不是,他就能看到青年为他而红的脸庞?
只要他早一点,只要他早一点……
他望着谢竹声,眼睛是一颗盛满温柔的水晶,细密的哀伤是缠满它的藤。
谢竹声攥着笔,垂眸想了想,抬起眼睛说:“……或许吧。”
如果与沈知意早点相识,他说不定真的会被这个人的温柔打动,然后在漫长的时光中,不知不觉的心生倾慕。
——如果不是遇见陆深的话。
一句“我对你有好感”直接就把他砸蒙了,于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只因为陆深而疑惑,而纠结,而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其他人便只能是,其他人了。
他是很慢热的人,可再迟钝,也招架不住一簇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烧化的炽火。
而恋综又这样短暂且仓促,容不下细水长流。
“或许吧……”沈知意低声喃喃,把他这三个字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只嚼出满口的苦涩,苦到藏不住眼泪,“或许吧,或许吧……”
灿亮的天光里,谢竹声看见床上的男人摘了眼镜,苍白而昳丽的脸庞上,就滚下一颗一颗的水珠。
他咬住嘴唇,心里也蔓延起一片苍凉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