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向沈知意。清隽俊雅的男人脸色很冷,形状优雅的嘴唇很不甘心地抿紧。
旁边酒意上头的食客在自吹自擂,烤肉的香味儿在夜风里逸散,不远处传来海涛模糊的拍岸声。
一场无声的对峙发生在众目睽睽的角落。
僵局的中心,醉醺醺的小青年仰起头,疑惑地眨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然后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陆深,你怎么还不抱我?”
沈知意眼瞳一颤,垂下了睫毛,随即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退了。
陆深表情是一贯的冷淡,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他微微俯身,把椅子上的人抱起来。
一旁的两个男人都下意识后退一步,沉默着,看他抱着人走出大排档,踩着沙滩不紧不慢地走远。
所有人都喝了酒,就决定不开车,一起散着步走回去,反正吃饭的地方与小别墅相去不远,正好消食。
时间不过八九点,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墨蓝色的天穹。涨潮了,深色的海水一下一下地涌上来,淹没了月光下的沙滩。
陆深把谢竹声背起来,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走,月光下的影子在脚下徘徊,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徐徐的风,和海涛涌动的单调声音。
其他人在前面走,陆深背着人,有意无意地落在最后,安静地数小青年的呼吸,一下一下,轻轻浅浅,温温热热,扑到他颈侧的血管上。
背上的人忽然笑起来,吭哧吭哧的,陆深也无意识地勾起唇角,低声问他:“笑什么?”
谢竹声搂着他的脖子,嘴唇从后面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陆深,你心跳得好快呀。”
陆深抿了下唇,托着他的小屁股往上颠了颠:“是么。”
“是呀。”谢竹声小声嘟囔,“都怪你,心跳得这么快,把我的心跳也弄快了……”
陆深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声音很低沉,很温柔:“好,怪我。”
背上的小青年就很傲娇地哼了一声。
陆深低笑:“上次醉酒,那么口是心非,这一次怎么又变得这么乖。”
主动要他抱,说自己的心跳很快。
“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谢竹声哼哼唧唧,“我一直都乖。”
“嗯。”风里的声音含着笑意,“你很乖。”
安静了一会儿,陆深忽然叫他的名字:“谢竹声。”
“嗯?”
“竹声。”
“干嘛?”
顿了顿,陆深很慢很慢地开口:“……声声。”
身后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小声的:“……嗯。”
陆深一下咧嘴笑开,眼睛望着很远处的一点灯光,又叫了一遍:“声声。”
然后耳垂就被两根手指头轻轻捏了一下,微凉。小青年报复似的叫他:“深深。”
陆深:“…………”
他微微绷起嘴角:“你不要这么叫。”
“我就叫。”谢竹声嘻嘻哈哈,捏着他的耳垂玩儿,“深深,深深呀,哈哈哈,深深。”
深深和声声,哈哈哈。
陆深板着脸,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沉声道:“叫哥哥。”
“啊!”青年惊叫,小身板一下都挺直了,“你干嘛!”
陆深:“你说我干什么。”
小青年很小声地指责他:“你,你怎么能掐我,掐我屁股!”
月光很凉,陆深心里头却很热,那股子蠢蠢欲动的血液被酒精助势,“滋啦”一下忽然又冒起火苗来。
掌心里柔软的身体扭了扭,陆深呼吸微沉:“别乱动。”
“你手心好烫。”小青年不舒服地在他背上蹭,委委屈屈,“好烫好烫。”
然而男人很残忍地又捏了他一把:“叫你别乱动!”
“……你凶我?”谢竹声一呆,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就一口咬住男人的后脖颈。
陆深呼吸一滞,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侧颈上有一小块皮肉被裹在另一团湿润的唇舌中,陆深失神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感受到一点刺痛。
夜风拂过皮肤上细小的汗毛,陆深一下松开不知何时紧紧咬起的牙齿,大口大口呼吸起来,新鲜的空气流入男人绷起如坚铁的身体,他的胸膛在月光下很急促地起伏。
谢竹声忽然被他捏得更痛,一下松了口,很无辜地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陆深静默了半晌,才重新举步,慢吞吞地往前走。
谢竹声盯着他脖颈上的牙印看,有点点心虚,悄悄问他:“陆深,你疼不疼?”
男人的声音很低哑,像裹在风里的砂砾:“……疼。”
谢竹声垂了下睫毛,忽然就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舔上他的颈侧。
陆深:“………………”
他再一次停下脚步,深深吸气:“谢竹声。”
谢竹声像小猫舔伤一样舔着自己给他咬出来的齿痕,声音含含糊糊:“嗯?”
“……别舔。”陆深隐忍地喘气,手背上暴起纵横的青筋,“别舔了。”
身边有沙子被踩下去的声音,陆深眼珠微微一转,瞥见鬼鬼祟祟的摄像师。
跟拍摄像讪讪地朝他笑,手里的相机抓得却很牢,不要命地往男人脖子上拍。
陆深眉骨压下来,眼中罕见地蓄满戾气,盯着摄影师:“不要拍。”
摄影师一个哆嗦,赶紧扛着摄像机跑了。
工作没有命重要,摄影师潜意识觉得,再敢多拍一秒钟,他恐怕就得去海里找头。
谢竹声在他背后茫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深深呼吸,拍了下他的屁股,“听话,别再舔了。”
“……哦。”谢竹声趴在他耳边,“那你还疼不疼啊?”
清凉的夜风穿过陆深的发尾,颈侧那小片皮肤上的温热触感迅速被风吹散,反倒变成薄荷汁擦过一样的冰凉。
陆深冷不丁打了个颤,眼睛一直望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眸色比大海更深:“……不疼了。”
血管被心跳震动,血液已经濒临沸点,涌动的声音渐渐与潮声相和,一下一下,冲击那条名为“克制”的防线。
防线摇摇欲坠,他疼的,是另一处。
等嘉宾们踩着月光回到别墅,夜色已深,谢竹声在陆深宽阔的背上睡着了,细瘦的胳膊垂在男人的胸前,毛茸茸的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舒舒服服打着小呼噜,睡得很香甜。
季姚华和沈知意都很沉默,谷元姬勉强笑了下,还想说什么,高大的男人却已经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背着青年上了楼。
闻钥与温时妍对视一眼,也并肩上楼了,剩下三个人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也安静地回房间了。
沈知意头也不回地推开卧室门走进去,季姚华落后三两步,偏头看了眼对面虚掩的房门。
几秒后,那扇门就被关紧了,寂静的客厅中,响起轻轻一道锁门声。
季姚华攥了下手,心里很慌。
完了,他觉得自己九成九是没戏了。
他忍不住想,谢竹声喝醉了,两个人还要同床共枕,他哥会忍住不干点什么吗。
就算他哥真的能忍住不做什么,可谢竹声呢?喝醉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对他哥那股黏糊劲儿,他是眼瞎了才会看不出。
所以呢?那家伙会主动缠着他哥吗?他们会抱在一起睡觉吗?他们……会接吻吗……
想到那扇门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他的五脏六腑就拧着疼起来,好像今晚喝的不是酒,而是牵机断肠的毒。
黏糊的谢竹声,缠人的谢竹声,想有人抱的谢竹声……明明都是,都是属于他的……
是他弄丢了……是他把那个会对自己笑,会渴望自己对他好一点的谢竹声,弄丢了。
清冷冷的月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凄凄凉凉地落了他满身。季姚华望着一厅之隔的那扇门,一向张扬恣肆的桃花眼中,终于落满寂寂的灰。
他再没有哪一刻,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他捡不回来了。
他弄丢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于是再就不能捡回来。
他悔断了肠。
缺月高挂在天穹,在繁星的簇拥中,照见一些人的泪水,也照见另一些人酣甜的梦境。
谢竹声一觉睡到月坠西天,被尿给憋醒了。
房间里空调在吹,空气微凉,更衬得被窝里舒服暖和。谢竹声抱着被子不想起床,深恨自己喝那么多啤酒!
磨磨唧唧老半天,他才翻了个身,准备起来去放水,然而才一蹬腿,他就一下僵住了。
啊啊啊啊,怎么床上还有个人??
原本还混沌的脑子一下清醒无比,连尿意都给吓回去了!谢竹声踩着脚底下那截劲瘦的小腿,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那一瞬间他连酒后乱性责任归谁都想了,脑子里那根筋才慢吞吞地搭上,他一下愣住。
啊,想起来了,是、是陆深呀!
他无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转过脑袋,终于在一片月光中,看见男人安宁的睡颜。
陆深头挨他很近,形状锋锐的长眉沉静地敛起,眼睛阖着,漆黑的睫毛上聚着一泓月光,安静地搭在卧蚕上。
谢竹声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刚刚压下的尿意立刻就汹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