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声愣住。
陆深宽阔的肩膀将他的视线困在小小一隅,可他的眼神却那样温柔沉静,仿佛藏着一整片大海的包容。
他慢慢地说:“就像草木仰慕光,沙漠渴望水……光没有错,水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谢竹声……”
他捧着他的脸,声音低低沉沉:“你要学会不要总是习惯性地认错。”
谢竹声瞳孔缩了缩。
——你要学会不要总是习惯性地认错。
是这样的吗?他是这样的吗?可他难道不是总在做错事?
母亲要他出人头地,要他娶妻生子,他却庸庸碌碌,到死都不敢说出同性恋的秘密……他来了恋综,想远离陆深,远离沈知意和季姚华,却把几个人的关系搞得一塌糊涂……
他想和沈知意好好做朋友,却又犯了蠢,又犯了蠢……
——他难道不是总在把事情搞砸吗?
他茫然地望着陆深,眼睛里有些不自知的困惑。
他活了二十多年,办成的事情没有几件儿,出生都是错误……亲生父亲嫌弃他不要他,母亲把他当做自己沉重的负累,他念不好书,赚不到钱,留不住母亲的命……甚至连完成她的遗愿都做不到。
他已经这么一无是处,怎么还能不学会自己反省。如果连自己的错误都视而不见,那他还得糟糕成什么样。
他并没有难过,只是很平静的茫然和困惑。他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吗?人难道不该反省自己,不该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陆深眼角微微绷紧,捏着他下巴抬高:“你觉得这样是正常的么?”
谢竹声抓住他手腕,眼睛眨了眨:“不正常……吗?”
陆深说:“你这是在内耗自己。”
谢竹声抿抿唇:“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母亲教育他,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就要反省,就要道歉,这难道不是人该有的做法吗?他有点不太明白。
可陆深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说:“做错了事情是要反省要道歉,但谢竹声,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你不必事事都要招揽错误,很多事情是错的,但你不一定是错的,就像他们喜欢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明不明白?”
面前的青年眼神疑惑:“不是我的错……?”
可像他这样无聊无趣的人,要不是行为不当给别人造成了某种误解,那还有谁会喜欢他呢?
他没谈过恋爱,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该是双向的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情感,难道不是因为他首先从那个人身上获取到了某种情绪的信号?
他小心翼翼地瞄陆深的表情,心里一跳,立马说:“我明白了!”
陆深被气笑:“你明白什么了。”
谢竹声睫毛抖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他,像正在观察主人的猫咪:“陆深,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深挑了下眉:“什么?”
谢竹声小小声:“我像个听不懂老师讲题的笨蛋学生,而你的表情仿佛很想打我……”
陆深:“………………”
陆深:“不,我其实更想亲你。”
最好亲得你晕晕乎乎站不住脚,小脑瓜里拌浆糊,再也想不起这些钻牛角尖的奇怪逻辑。
谢竹声一下瞪大眼睛,去捂自己的嘴:“不行!”
陆深抬手握住他手指,攥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又抬眼看他:“你真的明白了么?”
谢竹声下意识有些抗拒,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下去了。他就要点头,可看见陆深认真的眼神,敷衍的回答就噎在嗓子眼,再说不出口了。
他犹豫了下,只好含糊其辞:“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再去想一想好了……”
陆深看着他明明很困惑,却还在努力安抚自己的样子,忽然就有一点心疼。
一个被生父厌弃,被严母苛求的孩子……长期处在不正确的思想灌输中,生生浇筑起一个最讨喜的外壳,而他的心被禁锢在壳子里的最深深处,没有人想看一看这个孩子真正讨厌的和喜欢的东西。没有人关心。
他扛起了一个沉重的“人设”,于是就变得自卑又敏感,不敢与人亲近,不敢受人好意,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不敢承认自己的欲望……
季姚华在人后埋怨过青年木讷又迟钝,对自己的殷勤视而不见……他却不知道,青年的笔下曾经流淌过多么热烈而放浪的线条……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青年温顺乖巧偶尔古怪精灵的外壳里,囚.禁住了怎样的欲望和热情,囚.禁住了怎样一颗敏感而多情的心。
陆深的心忽然就很用力地跳起来。
是的,没有人知道,只有他知道,只有自己知道。
足够了,这就很够了。
他用力捏了捏手心里青年细嫩柔软的指尖,眼底翻飞涌动的情绪缓缓沉入墨色的海。他垂眸望着谢竹声,说:“嗯,那你想一想。”
谢竹声像是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叫他过关,惊诧地睁了睁眼睛。
陆深斟酌着措辞:“不着急,慢慢想,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不想也不会逼你立刻要作出改变。”
他说:“谢竹声,我只想让你轻松一点。”
别总要太积极地背上一些不必要的思想负担,别总是习惯性地苛责自己。
只是这沉重的壳大约一时半会儿卸不下,但没关系,他不会再说教,他会变成一把火,慢慢地将这层钢铁烤融化,烤出一个洞,然后他就会走进去,紧紧抱住里面那个瘦弱的青年。
反正,他有的是耐心,而耐心里时时刻刻都有看不见的火在喷涌,在翻滚,烧不尽。
谢竹声靠在墙壁上,一只手被他抓在掌心,呆呆地看男人一脸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还、还没答应要在一起呢……这男人牵他的手就已经这么理所当然了吗?!
手背上轻轻摩挲的那根大拇指动作一顿,陆深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谢竹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后脑勺都紧紧贴住冰凉的墙壁:“你,你这么看着我……是要干嘛!”
陆深喉结动了动,目光滑下来停在他的嘴唇上。
不止牵手,他想对青年做的事情多了。
身边的门板忽然被人在外头敲响,节奏不疾不徐:“竹声,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谢竹声一吓,下意识去推男人,却被陆深一把抓住手腕,另只手伸过去,就在他震惊地目光中“咔哒”一声将门锁上了。
谢竹声木木地转回脑袋瞪他,用气音说:“你锁门干嘛?他就当是我锁门了!我要怎么和他解释?!”
陆深脸色不像刚刚那么轻松,冷淡地盯了眼门板,才缓缓收回来:“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谢竹声:“………………”
谢竹声:“所以还是生气了对嘛?”
陆深绷着脸:“不是对你。”
谢竹声抿唇忍笑,觉得这男人可爱死了。
门外敲门声一滞,沈知意的声音果然开始有些沉:“竹声?”
谢竹声紧张地看着陆深,陆深淡定地望着他。
谢竹声伸手去开门,手就被抓住,他无奈,只好张了张嘴,这下陆深没有阻拦。
他就清了清嗓子,出声道:“知意哥,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把衣服换好了……”
门外静了静,沈知意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好,不急,你慢慢来。”
“嗯嗯知道啦!”
门外不紧不慢的脚步渐渐离开,随后堂屋门口就响起他和人说话的声音。
谢竹声狠狠松口气,紧跟着又抬头瞪向面前的男人:“不叫我开门,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装了半天假大方,陆深勉强捂紧自己温柔爱人的面具,用一种很闷的语气说:“谢竹声,以后不要再送别人东西了行不行。”
大约他自己也觉得这要求太苛刻,立马又主动退步:“送过我的,就不要再送给别人,行不行?”
他垂着眼低着头,声音又低又闷,让谢竹声觉得这男人竟然很委屈一样。
他止不住地想笑,又忍不住地心软,毫无底线地就给一口答应了:“也……不是不行。”
陆深抿抿唇,眼底藏着笑,屈指蹭了蹭他的耳垂:“谢谢你。”
谢竹声脸一下红起来,忍不住偏了偏头,含含糊糊:“……不客气。”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谢竹声又去瞄他:“现在可以开门了嘛?”
陆深不是很舍得,但他很懂得张弛有度。他就“嗯”了一声,主动伸手去开锁。
却被谢竹声一把抓住胳膊:“等等!”
陆深偏头看他,谢竹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你,你不能出去……”
陆深一副有点困惑的样子:“为什么?”
谢竹声:“知意哥就在堂屋门口……大家都在!要是看见我们俩一起出去……”
他刚刚对沈知意说的可是换衣服啊!要是陆深跟着他前后脚出门,这叫大家怎么想?!
陆深一哂:“这有什么……”
“不可以!”谢竹声死命拽着他胳膊,脸皮上的红一路烧到脖子根,凶巴巴地威胁,“陆深!我们还不是,情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