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顾维桢与牧归荑一起看向远处。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站在高处还能看到几点星光,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城市里的夜灯已经全部亮起,越往中心光线越亮颜色越多,光是看着灯光聚集的地方就能想象到那里的繁华热闹。
以城中心为中点往外,灯光一层一层地黯淡下去,再到郊区边界,就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光点,如灯塔一般倔强地守在黑夜之中。
不远处连成一条线的是路灯,描摹着曲折蜿蜒的道路,直至与城市中心交错。
“很漂亮……”也很孤独
即便是恐高的牧归荑也不由被这样的景色震撼,暂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高度,她下意识伸手摸向窗上的玻璃。
“很漂亮……”也带着孤凉。
远处是一片光亮,唯有她们脚下是一片沉郁的夜色,她们两人贴在一起,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无比清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牧归荑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下一秒,顾维桢抓住牧归荑伸向玻璃窗的手,轻柔地带回来,又不容置疑地将五指嵌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有时候晚上我加班,站在办公室里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象。”顾维桢说道,“那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景太过苍凉了。”
顾氏的大楼比摩天轮还要高,顶层的办公室装着落地窗,低头看下去几乎能将整座城市尽收于眼底。
顾维桢看过很多次夜景,但都只会被黑暗与孤寂吞没。
唯有这一次,她才觉得内心的空茫不再扩大,而是被另一样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带着些涩意,却有蜜一样的甜满溢出来。
“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很早以前我就在想……”
顾维桢一边说着,一边转回了牧归荑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牧归荑被她眼中映满星光的浩瀚星海蛊惑了,下意识问道:“想什么?”
“想要有人与我一起,看着万家灯火……”
顾维桢一边低声私语着,一边靠近牧归荑,未尽的话语消弭于贴近的唇齿之间。
牧归荑陡然瞪大了眼,许久才意识到唇上的温热不是她的错觉。
——顾维桢在亲吻她。
带着无比的温柔与虔诚,仿佛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
☆、33
到家的时候, 牧归荑已经睡着了。
顾维桢刚将车停进车库,正要叫牧归荑下车,一转头却正对上她的睡颜。
牧归荑双眸紧闭, 嘴角却微微弯着,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她与顾维桢一样, 实际上心房很重,意志力足以抵抗疲惫,也少有在外人面前睡得这么熟的时候。
不过说起来,顾维桢也不算什么外人了。
顾维桢微怔了一下,随后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 却没有惊动牧归荑, 而是自己先下了车, 又绕到了另一侧,打开车门帮她解下安全带。
牧归荑全程都没有醒,只是中途眉头微蹙了一下, 很快又自发地滚进顾维桢的怀里。
顾维桢脸上是无奈的表情,嘴角弧度加深了些许, 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好在她们的公寓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顾维桢将牧归荑抱回房间的时候,又接到了陈经理的电话。
顾维桢扫了眼来电显示,认出那个号码,也没有立刻接起,而是按了静音,先帮牧归荑收拾好, 被角也压好了,才走到阳台上去回电话。
陈经理打电话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除了交代一下杜沧海下午来过一趟的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叙旧”。
“这事我跟归荑不太好说,只能知会你一声。”陈经理说道,“你们走了之后杜沧海就过来了,带着他那个小女儿来的,不过我看他们也不像是来道歉的。”
下午的时候杜沧海带着杜洵美上门,美其名曰“道歉”,但看着那个杜洵美满脸惊诧与不情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事先沟通好要来道歉的。
根据杜沧海的交代,原本他并没有告诉现在的妻子和女儿他和慕色的关系,之前前段时间杜洵美在家反省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家里的授权书。
杜洵美在商业上一窍不通,合同字多就不愿意看下去,只看了个标题就兴致冲冲地上门充起了大小姐。
在杜沧海口中,小女儿这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冲动些也情有可原,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听到这里的时候,顾维桢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年纪小?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成年了吧。牧小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顾维桢讽刺的是杜沧海,同样是女儿,对待成年的小女儿还能百般娇宠,对大女儿却全不近人情,仿佛他就没有这么个女儿似的。
“我估计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叫归荑来签合同的事了,不然也不至于态度改得这么快。”陈经理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杜沧海还是很怕安流的,虽然安流对归荑是严苛了一点,但总归还是她的舅舅……”
“只是个舅舅而已,又不是亲爹,没人指望他负什么责任。”顾维桢直接打断了陈经理的话,冷淡地跨过了这个话题,“别去强迫牧小姐,我不准。”
顾维桢前半句话里的讽刺之意几乎要漫出来。
从她的角度看也确实如此,就连她这个“外人”也一眼就看出了牧归荑这些人过得并不好。
然而那些所谓的亲人呢,但凡他们多问一句,多回来看她一眼,也不会任由她留在这里受苦。
不论有多少缘由,这结果却是不可掩盖的事实。
陈经理一滞,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顿时全盘倾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毕竟跟牧家关系亲近些,又是看着牧归荑长大的,自然希望他们一家人能消除隔阂。
牧归荑一向面冷心软,对待亲近的人总是一再降低底线,陈经理好不容易才将她拉回到牧家的一边,当下也不愿就此放手,恨不得立刻拖着她到她母亲家那边握手言和才好。
但他却忘了现在牧归荑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顾维桢了。
顾维桢可不像是牧归荑那么好说话,而且她对牧家的感情也只系在牧湘君和牧归荑母女两人身上。
牧湘君已死,只剩下一个牧归荑,再和牧家那几个不闻不问多年的人一对比,瞎子都知道她会选择哪边。
过去牧归荑只有一个人,处境也艰难时还好一点,如今有了顾维桢在,怎么也不可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了。
陈经理也清楚顾维桢不止是对牧家不满,对于他也多有迁怒,其实他心下也多少有些后悔。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陈经理顿了顿,见对方没有打断,才继续说下去,“安流他们那边情况有点复杂,我暂时也不好说,但是之前不告诉你归荑的下落也是有原因的。”
顾维桢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失去理智,虽然心有不喜,但也知道陈经理对牧归荑并无恶意,于是便静静听着当中的“内情”。
陈经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上一次告诉别人归荑的时候,归荑就跟别人打起来了。”
那时候牧归荑的母亲去世还没有多久,牧湘君人缘极好,牧归荑也有很多朋友,时常有大人带着小孩来看望牧归荑一家。
陈经理忙着店里的事,又为恩师去世哀痛不已,也就没有太过关注牧归荑那边的情况,反正再不济还有她父亲挡着。
虽然陈经理一直都不喜欢杜沧海,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对唯一的女儿确实没话说。
期间就有人从陈经理问起了牧归荑的近况,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比牧归荑稍大一点,两人看着都面善,算是牧湘君那边的朋友。
于是陈经理也没有多想,只当她们是真的去祭拜故人,便直接告诉了她们,连杜家的地址都报上了。
等到陈经理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在医院和警局分别见到了那对前来“探望”的母女和牧归荑。
那对母女被牧归荑揍进了医院,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瘸了腿,而牧归荑看起来狼狈,一身的擦伤,实际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直接被拎进警局批评教育。
后来陈经理听说那对母女表面是探望,实际上是直奔牧归荑而来。
她们当着她的面故意碰碎了牧湘君的相框,还冷嘲热讽了一番,什么“活该死得早”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恐吓牧归荑会被赶出去,最好早点去跟她妈妈作伴。
这世上时常都有超乎常人想象之外的恶毒,嘲讽亡者,恐吓孩子,践踏着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洋洋自得,满口因果轮回与报应之类的话。
很久之后陈经理才从牧湘君的故友那里打听到这段因果,那对母女中的母亲曾经是牧湘君的同学。
然而她喜欢的人单恋着牧湘君,后者又事事压她一头,于是便总是怀恨在心,但因为两家算是故交,所以总要保持面子上的平和。
直到牧湘君嫁了人回了国,那位便时常得意不已,自以为胜过了她,等到人死了之后,也不吝于跨越国界前来“悼念”。
当然她们不敢直接对着大人嘲讽,倒是将神似牧湘君的牧归荑视作了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