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总撇了撇嘴,又道:“这该是有个什么标准,要不你一并告诉我呗,我回去叫人照着这个标准来。”
顾维桢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唐明湖看。
她自然听得出唐明湖话中的不满之意。
唐明湖强作不在意的表象有些撑不住,被顾维桢盯得冷汗直冒。
这世上大概没多少人敢去直面顾维桢盛怒的眼睛,尤其是她将怒气沉淀下去,化成一汪漆黑的海的时候,多看一眼便是铺天盖地的巨网,足以生生将人拖进冰冷刺骨的深海溺亡。
唐明湖下意识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顾维桢再度开口。
“你跟牧小姐说了什么。”顾维桢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平静,却更让人心慌,“给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
唐明湖下意识回头,顾维桢此刻的表情平静的吓人,但他了解她,立刻就明白这绝不像是过去的小打小闹。
顾维桢这是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唐明湖也只看到顾维桢生气过一次,那还是在她父母刚因车祸过世,分家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找上来露出贪婪丑陋的面孔的时候。
那一次顾维桢也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到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的表象之下压抑着滔天的怒浪。
后来没两年的时候,顾维桢便彻底重掌顾氏,成为名副其实的现任当家,而当初被她用这种目光看过的人,至今还在监狱里做着未完成的黄粱美梦。
唐明湖心下有些慌乱,一边不解这牧归荑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能将一向冷情的顾维桢迷到这种地步,但他嘴上却不受控制,老老实实地交待了他与牧归荑之间的对话内容。
拜那开过头的玩笑所赐,他脱臼的手需得养上小半个月,对于这样惨痛的下场,他的印象自然深刻,每句话都还留在记忆里。
唐明湖每多说一个字,顾维桢周身的气压便低上几分。
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定,唐明湖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无端地生出几分心虚,这就像是当吃他试图调戏顾维桢未果,反被她和父亲一块揍了一顿那样的复杂,只是多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和忐忑。
顾维桢这样的反应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直到半分钟之前,唐明湖都死也不信顾维桢会对什么人一见钟情,但直到此刻,看着顾维桢那肃穆冷冽的表情,他才敢揣测她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唐明湖隐约生出些懊恼和后悔。
他是真的打心底敬重这位姐姐的,旧时的情谊暂且不提,单就顾维桢执掌顾家的魄力与能力就让他自叹不如,他一向自认在同样的情况之下,他绝对无法做到顾维桢那样的高度。
这样的人,不应该也不能够被怀疑,包括她看人的眼光。
然而他却将自身的情况代入到了顾维桢的身上,自以为是地将牧归荑划到了为了钱或利而不择手段勾|引别人的投机者上。
“你将她当做了什么?”顾维桢的语气并不强硬,却像刀锋刺入唐明湖的皮肉骨血,戳破他的自以为是,“我知道你平时怎么待人——明湖,你告诉我,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小唐总荒唐名声在外,但能将一个公司从死亡境地拉回到巅峰的人,待人也绝不可能真的像幼时那样轻佻无礼。
不说谈论公事,他对待常人也始终恪守着礼貌的距离,就像他虽然嘴上会跟叶清商油嘴滑舌几句,却绝对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和开下|流的玩笑。
他会那样跟牧归荑说话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从一开始就没把牧归荑当成一个正经人来看。
换句话来说,他的潜意识就是单纯的在羞辱牧归荑。
这也是顾维桢愤怒的根源。
唐明湖已经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这时候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低下了头,没去做早就准备好的辩驳。
虽然还没有开口道歉,但这已经是他认识到错误的表现了。
顾维桢稍稍放缓了语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把她送到你那里去,而不是自己帮她处理好一切吗?”
唐明湖下意识回道:“你嫌麻烦?”
话一出口,唐明湖就意识到了不对,如今顾维桢能为他一句话就气势汹汹地上来讨说法,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嫌麻烦。
毫不夸张地说,顾维桢完全可以入股甚至买下另外两家公司,投入全部的资源去捧牧归荑一个人——无论是钱是势,顾维桢都不缺。
但她没有。
她只是将人送到了唐明湖的手下,拜托好友照顾她,偶尔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自己却并不干涉她任何工作上的事,一概都交由她自己和队友经纪人抉择。
从一开始,她就给予了牧归荑全部的信任,终归也是要牧归荑遵守圈内的规则,自己一步步地走下去。
光从这点来说,牧归荑就绝不是顾维桢圈养在家里的小情人,而是被当做一个平等的独立的人。
唐明湖越发沉默下去,此刻他几乎已经有些窘迫了,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地扭来扭去。
但顾维桢的理由却不仅仅如此。
“我不想干涉她的选择只是其一。”顾维桢看了唐明湖一眼,神情莫名,含着失望与怒意,“另一个理由,是我觉得你会很乐意照顾她。”
唐明湖沉默片刻,苦笑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眼光——”
顾维桢直接打断了唐明湖的话,冷声提醒道:“她姓牧。”
这才是真正的理由,然而本该意识到的人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顾维桢脸上失望的神色渐深。
“牧小姐随她母亲姓。”顾维桢提醒道,“我想你总不至于连你的救命恩人姓什么都忘记了吧。”
这话再直白不过,如果再反应不过来,那唐明湖的脑子就白长了。
他脸色煞白,一个踉跄险些撞上桌角,他扶着桌角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是不敢置信还混着懊恼羞愧。
“牧……牧小姐就是牧阿姨的女儿?”唐明湖话到嘴边连称呼都自觉地改了,“我还以为她……”
顾维桢说道:“当初牧阿姨过世的时候,我人在国外,之后我父母又过世,这么多年终于安稳下来,却始终没能找到她的人,先前是我正好在路上遇到她,她根本不记得我。”
“但于情,牧家与你我两家是世交,牧小姐也算是你的妹妹,我们总该帮他们多关照女儿,于理,牧阿姨救过你的命,就当是还恩,你也不能那样对待牧小姐。”
顾维桢说的话句句都像针扎在唐明湖脸上,火辣辣的痛,他全然无法反驳。
他少时顽皮险些丢了性命,全靠牧阿姨及时反应救回了他的命,否则如今他已经是躺在英年早逝的碑文之下,而不是站在这里作天作地了。
只是他不曾见过牧阿姨的女儿,之后不久救命恩人也因病去世,家中又一片忙乱,他只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
他并非忘恩负义的人,也因此内心只剩下愧疚与惶然。
看他对救命恩人的女儿做了什么呢?
一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做的事,片刻之前的讽意此刻尽数化成了尖锥,戳刺着他的脊梁骨,让他恨不得将脸埋到石缝里去。
唐明湖最终涨红了脸,讷讷地说道:“我真不知道那就是她……”
“我不是在怪你。自从遇到她之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呢,我为什么没有更努力地去找她呢。”顾维桢顿了顿,又道,“也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
“只是,我这一生也没有对什么人在意过,唯一记了这么多年的遗憾只有牧小姐。”顾维桢将视线移到窗外,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再说,自从那些事过去之后,我的心早就死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再对什么人动心吗。我还以为你能看得出来。”
唐明湖一时语塞,他知道顾维桢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走得多不容易,父母亲友相继离世,过去美满和睦的记忆转瞬之间便化为梦中的泡影。
好不容易有个旧时的影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会伸手抓牢。
何况那又是她自幼就心心念念的小妹妹,回到身边已是来之不易,自然要将最好的一切双手奉于她的面前,爱她、护她,只让她笑,只让她欢喜。
如此一想,就更显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狭隘自私,自以为是,唐明湖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他倒是无比期望有一个时光机存在,好让他回到一天之前,抽死那个阴暗狭隘的自己。
顾维桢似乎也说累了,没有再开口,只是抱着臂沉着脸看向窗外。
这回唐明湖总算懂事了一回,讷讷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先开了口:“姐,我能见见牧小姐吗,我想给她当面道歉——不,应该是负荆请罪。”
“你自己问她愿不愿意。”顾维桢淡淡地扫了一眼唐明湖,不置可否,“号码你应该有吧。”
“……有、有!肯定有!”小唐总哆嗦了一下,不敢说没有,应完就提高了音量叫外面的助理,“肖澜!赶快给我打牧小姐的电话,我要去道歉!”
门外等着的助理闻言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就更加懵逼,他根本就没有牧归荑的电话,这要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