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碧灵也听得出来步野雪的意思。
很露骨。
他是希望皇储和地方军团也有关系……
在虫母事件之前,崔碧灵并不考虑这一点,但现在,他的存在对皇室而言,也许已经是既是武器也是威胁了。
帝国的皇室自己制造了新虫母,引来了虫族的风暴和战争。
那么,那些死在前线上、尸骨无存的士兵们究竟算什么?
新生的虫母,又该怎么处置?
【你得好好考虑清楚,怎么做,留在哪里。】
【时间不多了。】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崔碧灵坐在床沿,对面的窗户已经关上了,四周没有风,但他能感知到一丝熟悉的、轻微的呼唤声。
那种声音与其说是在耳畔,倒不如说是在脑海里出现的……像水面上浮起的一圈圈涟漪一样轻微。
虫族的沟通,很多时候不是通过语言,而是类似信息素之类的无声感知。
“母亲”。
“母亲”。
“母亲”。
……
人类帝国是男女ABO六性别的社会,已经不是虫族那种单纯的雄雌二性之分,但按照虫族那边的算法,他应该是一位雄性才对。
尽管如此,虫族似乎不在意。
很可能虫母的定义也不仅仅归咎于表面性别。
房间里出现了一只雄虫。
手臂粗细,多足,紫色的甲壳,光亮带刺,染着不规则的红蓝斑点,乍一看像是一只很长的南方条状蘑菇。
它的眼睛是三只银色复眼,盯着床上的虫母,滴溜溜地,目不转睛。
崔碧灵很少和虫族这样近距离接触,除了在各种冲突里,以及年幼的时候目睹了一群被炸死的虫族。
他还记得那颗眼球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的声音,黏连的神经像湿了的水草。
现在这只雄虫很慢地朝他爬行而来……然后缠上了他的小腿。
如果有人进来,或者透过窗户,就能看见那只虫族缠在少年的腿上,一路往上,蹭过膝盖,最后一圈停在大腿上。
它缠得很紧,为了不伤害它们没有坚硬虫族外壳的虫母,特意收敛了所有的尖刺和毒液,只这么贴着他的皮肤,近距离地感知虫母的气息。
崔碧灵的手碰到它的触角,像蜗牛一样,接触的时候又缩回去。
【你怎么还玩起虫子了。】
‘不想睡觉。’
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虫子感受到他的意思,很快就从他腿上爬下去消失在夜里。
对他来说,亟待弄清楚的事实在太多了。
皇室的秘密。
如何控制虫族群体。
以及……克夜。
【你竟然想了解我的上司,很难吧,我对它也一无所知。】
‘它想做什么?’
崔碧灵这样说。
【维持剧情秩序?】
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克夜一直在观察他,无论何时。
……
次日一早,崔碧灵就回了皇宫。
这次是崔娅邀请他回来,一大早,他收到来自长姐的通讯。
宫廷的新月神殿是为皇室成员而设,但实际上待在皇宫的皇室成员并不多.崔碧灵的兄姐们几乎都在各星系或者军队里。
只有长姐留在皇宫,因为她是首都教廷指挥使,不久后的庆典也是由她来主持。
“你又回家了。”
崔娅低声说。
神殿之内除了几位牧师,只有他们二人,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距离庆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崔娅忙于安排事务,她并没有收到皇储到皇宫的消息,一转头就见到一个人影。
黑发绿眼,穿着礼服,站在高台蜡烛的光晕里,没什么表情,背着光看着她。
她的兄弟,也是帝国的皇储,一向是神出鬼没的……有段时间就失踪了很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她今天找到崔碧灵,也是因为有别的事。
“因为庆典的事?”
崔碧灵的视线掠过蜡烛,看向墙壁。
事实上,他更觉得是因为自己觉醒了虫母的身份。
皇室想做什么?
崔碧灵很久没有来神殿,一眼看向墙壁的宗教画。
“不是,”崔娅说,“只是想到你应该在这里。你在看什么?”
在看油画上的人像。
也不能称之为人像,画中的形象都不是人。
新月神和圣子都是类似的,穿着白衣的年轻人形,紧闭着眼。
祂们是战争时代的传说人物,在战争结束后就消失了。
祂们不是人类,但大概也不是所谓的神祇。
之前也有学者猜测过,祂们是远古时代的某个种族,来自异星的生物,母星的科技水平远远高出当时的人类。
人类的星系可能只是祂们的资源星球。
崔碧灵的思维也在天马行空地制造夸张想象。
新月神在战争时代,创造了二分之一的人口,将骁勇的将军复制出第二个,将还未死于战争的平民也逐一复制,军队更是如此,源源不断的士兵涌入了前线。人们膜拜神明的力量,匍匐在地,建造了神殿供奉祂们。
皇室是祂们的后代,得以驭龙。
撇去传说色彩再看,新月神听起来就是一位具有高等科技的外星人……所谓的分裂融合之力,像是克隆之类的技术。
这不是一个能用科学解释的世界,美人鱼的鱼尾能化作人腿、异种的翅膀随时从身体里伸展出来……急速克隆人体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祂们当然是神祇……无论祂们被如何怀疑,在帝国的文化里祂们就是神,”崔娅说,“而且,我们是祂们的后代,一旦否认祂们,就是在否定皇室的存在。”
崔碧灵的关注点不在于合理性:“你也有这样的克隆能力?”
“我没有,皇室已经和人类通婚太久了。”
崔娅说。
是这样吗。
她说得很自然,很像一位信徒该说的话。崔碧灵与长姐并不熟稔,判断不来她是否本就是这样,但他想起了其他兄姐,以及那两个死了的双胞胎弟弟。
皇室的内廷有各种画像。
深邃幽暗的走廊,两侧各是皇帝的画像,之后是直系的皇室成员们。崔碧灵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兄姐和斐亲王。
最后一个是他自己,成年那天,宫廷画师为他所作的画像。
“他们不能出现在这里的。”崔娅是在说那两个去世的弟弟,“可惜……他们和你很像。”
崔碧灵在看画像里的自己。
那对双胞胎,就连斐亲王都说和他很像。
他们是亲兄弟?
皇子皇女们的母亲一直没有露过面。
“母亲?”崔娅语气淡淡,“也许是同一个人。皇室的子嗣本就有问题,早年近亲结婚的隐患很明显,后来包括你我在内,都是用人工孕囊生出来的后代,冷冻和孕育科技已经很成熟了。父亲大概是不希望婚姻影响政局,所以也没有结婚。”
“我和你也不是同母所生?”
“我不知道。”
在这样幽深的宫廷里,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像水晶灯的光线一样四处蔓延。
虫母,克隆,兄弟,死亡,神祇……
崔碧灵的视线停在画像上。
皇室的人工生育规则他也耳闻过,有缺陷的坯胎在成形之前就会被销毁,所以现代活下来的皇室成员都是健康的,对外是如此说法,但实际上大概率这些活下来的子嗣都在坯胎时期就做过基因改造。
他和双胞胎也是。
他的虫族基因是先天而来,还是后天加入的,还是个谜。
说不定两个弟弟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们在这个过程里身亡。
【这种事在帝国是违法的吧?……但皇室做这种事,估计别人也很难说什么。】
系统也想起来一件事。
很久之前,崔碧灵还在首都的时候,他也在研究所待过。
‘但是,将外族的基因加入身体的实验一直是失败的。’
崔碧灵和系统说起前段时间的实验。
研究院曾经有个被叫停的基因项目,科研者试图在成年士兵身上进行虫族基因的改造,但没有成功,也因被抗议了。
这种事在帝国不是首例,人类也试图得到异种的身体素质,但发现所有改造都无法成功,成形的坯胎都会在一阶段停止发育。
都是猜测。
崔碧灵发觉探究这些没有意义。
在皇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和他说实话。
他从哪里来,已经不重要了。
崔娅走在他身旁,一路沉默,显然有话要说。
大门被侍者们从外面关上了。
她坐下,说起和异种联姻的事,口吻很轻视:“异种是残缺的,缺乏理智,野蛮且落后。我不希望你和他们有瓜葛。”
“这是弘皇帝的意思?”
“不完全是,现在,帝国已经不需要担心别的事了,”她说,“你应该和闻家结合。这对后面的战争也有好处,你知道地方的军团已经疯了。”
室内回到了沉默
崔娅和这个兄弟相处得很少,但她很了解他。
或者说,整个皇室都很了解崔碧灵。
他从生下来那刻起,就注定了与所有兄弟姐妹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