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首都和十二区,旁人第一次见到闻家这位继承人,第一印象都是觉得他面貌斯文,仿佛传统氛围里那些教养得当的贵族子弟和学识分子……但他的名声却是反过来的。
闻家的私生子,加起来比皇室都多,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都只是表面待人温和礼貌。
在南方的那些年,崔碧灵住在闻家也听说过这些议论,因为两人近乎一起长大,他对闻煦元的本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时候闻煦元站在门外,一只手撑着门框。阴霾似的昏暗光线,在Alpha的眼窝投下浓灰的阴翳,他那双眼瞳是浅色,瞳孔因为情绪而紧缩,乍一看宛如夜间丛林里的兽类眼瞳。
空气停滞了半晌。
像是当做见不到门外有人似的,步野雪径直忽略了另一个Alpha,将T恤穿上,又瞥眼看向崔碧灵。
甚至朝他走近了,问:“需要我出去吗?”
……旁若无人。
崔碧灵答了句“不用”,他一抬眸,皱着眉还未开口说话,下一刻就见到自己跟前的金发男人已经冷下脸,越过他走向步野雪。
——这是想动手。
类似的事以前也发生过。
“这里是我的房间,你别在这里打。”崔碧灵知道他的性格,一把拽住他的手挡在面前,仰起脸说,“有什么事?”
闻煦元眼角转而睨着他。
竹马几乎贴着他站着,说话时胸腔的起伏和呼吸都挨着他,一头柔顺的黑发,在灯下柔亮的光。他低头时瞥见那人眉尖蹙起,一道浮起的折痕,仰起的脖颈锁骨瘦削雪白。
闻煦元瞥了他那张苍白的脸,没说什么,只抬手抚平了他眉间的痕迹,说:“也不止那件事。”
“画?”
“还有约你出去玩。”
闻煦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也径而走进了房间。
一瞬间,男人又收敛了刚才那种攻击感,变回平日里的斯文模样。
门被他轻声关上了。
他看了眼崔碧灵。
Beta正俯身拿了一个瓷杯,黑色的瓷面衬着他勾着把手的细白食指,像即将泡进咖啡里的牛奶。
他知道这人喜欢养人鱼,护短,不许别人对人鱼说什么,更遑论动手。
因而尽管他一直看不顺那只混血人鱼,但碍于崔碧灵的意愿,最后也没做什么。
崔碧灵既然喜欢,那就继续养着。
“你今天确定参加宴会?”
“是的。”
“我本来以为你不去,”闻煦元低下头,往桌上放了一样东西,说:“这是你要的东西。”
崔碧灵转而低头看着手里接过的固态数据。
这是他托闻煦元带的东西,一卷旧素描画的电子图。
旧得难以在现有的艺术品系统里找到电子记录痕迹,他只能委托自己的关系寻找,无果,四处辗转,最后拜托了闻煦元。
闻煦元也曾经是学艺术的。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将那份固态数据收拢,他说:“谢谢。”
除了各种会议和必须发言的场合,其余的时间崔碧灵其实都不怎么爱搭理人,身上总是萦绕着冰雪似的冷感。
他病了,缠着绷带,这种冷冽又锐利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闻煦元和他很熟悉,睨了眼那些图画,奇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收集这个。”
“因为兴趣。”
“你还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崔碧灵本也有这种打算,斟酌着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到时候我再找你。”
“我父母回了十二区,你有空的话可以到我家来。”
说着,闻煦元熟稔地将他低头时垂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闻家和皇室一直有很多往来,两家在首都的成员们也常见面。
那两位长辈曾经照顾过他,说得上亲近。
崔碧灵想了下,说:“我是很久没过去了,这阵子我找个时间过去。”
步野雪坐在桌边,他看着这两人对话,什么也没说,只默不作声地点了支烟。
也像是他刚才忽略闻煦元一样,这个Alpha也将旁人当做不存在。
任谁都很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熟悉,甚至连父母都见过了。
……
宿舍门很快从外面关上了。
屋子里残留着泛滥的两种Alpha信息素的气息,一样的躁动、忍耐。
只有Beta感受不到。
崔碧灵将那份固态数据导入光脑,光屏旋即浮现了一张旧画作的图片。
步野雪无视了那位来客,方才已经利落地穿上了衣服,坐到一旁,看着崔碧灵捣鼓系统。
传统的宗教题材,画家将新月神祇描绘为一位俊美少年的模样,漂浮在空中,浑身赤/裸,双目轻阖,被风扬起的黑发犹如张开的黑色爪牙。
在祂的脚边,每一个虔诚跪拜的帝国信徒,都在祂的力量下被一分为二,分裂出了新的身体,从泥土里挣扎爬出来。
旁边写着一行短诗:
你的死人要复活
我的尸首要兴起
睡在尘埃的啊
要醒起歌唱
因你的甘露好像菜蔬上的甘露
地也要交出死人来*
在史诗故事里,新月神与教廷圣子诞下的后裔,被认为是帝国皇室的先祖,据说那些子嗣全都继承了神祇的复制融合力量。
与这几幅画对视了几眼,崔碧灵默然将页面关闭了。
【你收集这幅画,为什么?因为你那些弟弟们的死?皇室秘闻,有时候是查不到的。】
‘为了收集绘画艺术。’
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敷衍它。
【……】
崔碧灵回复了闻煦元的信息,提到自己准备去闻家拜访。
理清完这周的事,他才讲光屏收起。
宿舍寂静无声。
此时他的人鱼已经浸在玻璃缸水里了。
远远看去,在那半面墙壁的玻璃箱里,孔雀蓝短发的人鱼侧过身,在光影浮动的水底游动,他身下拖曳着一条有力凶猛的明蓝鱼尾。
崔碧灵起身绕过地上的设备,走到玻璃缸之前。
一人多高的玻璃面,隐约能见到里面涌动的湛蓝鳞片、鱼鳍,以及人鱼健壮的上身。
他望着步野雪,步野雪也凝视着他。
在旁人的视角下,他给人以冷漠的印象,哪怕在社交场合,主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
他很少表露情绪,对着宠物的时候会更多一些。
在玻璃和水边,崔碧灵眼帘低垂,冷绿的眼眸望着他,像是在打量。
一如往常,他将一只手抚上人鱼腰腹的鱼鳞。
细白的手指,指腹的触感像一条漫不经心的温热游蛇,缓缓游过。
仿若某种玩弄……
步野雪垂下头,看着他的动作。
那双苍白的手臂已经没入到水里,轻碰尾鳍。
“什么时候打算订婚?”步野雪忽然问,“你和闻煦元,或者异种的公主王子。”
崔碧灵说:“不知道,我不打算联姻。”
步野雪的角度,能见到他衬衣里裸露的一截雪白的脖颈,那条细长、挂着珍珠银坠的项链在他俯身时也滑出来,像一个引诱、催眠的吊坠左右摇晃。
似乎是不感兴趣这种话题,少年一说完,很快就从视野里离开,走到沙发边上,拾起那本异形文字的旧书。
步野雪也没再说什么,从水底游出来,进了淋浴间。
他换了衣服,在桌上拿了打火机。
宿舍因此安静了很长时间。
崔碧灵翻了三章。
异形文字复杂而发音奇异。
这些是边境的地方文字,他看了半晌,瞥见那边的人鱼已经换了衣服。
在灯架那儿,步野雪侧着身,大概刚从水里出来,身上湿淋淋,结实的肩膀和腰腹都沾着水滴,手里拿着银色的打火机,像是等得无聊而拨开盖子,一簇火焰冒出来又啪嗒熄灭。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崔碧灵将之前的说法复述了一遍——让人鱼搬到他新家的隔壁,方便以后见面。
“这对你来说不合适。宋家附近,我过去反而是你不方便。”
步野雪说。
他不解:“我不觉得。”
大概是生在风气古怪的皇室里,无论说话、做事,各种行为举止,崔碧灵很多时候都有我行我素的意味。无视旁人的建议,全凭兴趣去圈养人鱼、对人鱼格外亲昵……甚至经常这么既嗳昧又无常。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住?”
步野雪低下头,很慢地靠近了些许。
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在四周,仿佛在水底。
他说话时,身上有烟草的干燥气味。
“那儿有异种,不方便。”崔碧灵皱了眉,“我也想搬出来和你一起。”
脸上的阴翳稍微缓和了些,步野雪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说:“我到时候过去你那儿。”
崔碧灵也起身,准备去换宴会的衣服。
他被叫住了。
“你从首都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
步野雪漆黑的眼眸看着他。
崔碧灵也侧过脸,注视着这个蓝发的男主角。
他想起系统说的“他被迫待在你身边”“后来他致力于合法逮捕皇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