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读书的地方,讲究安宁清静,宁世斋也没有外人,连侍卫都只有正门外的几个。
不过,长公主到底与众不同,还能带上侍卫和随从,随时奉茶端水的侍候。别的小姐们是不能带丫鬟进宫的。
容见撑着头,右手搭在笔上,偶尔装模作样写几个字。
大学时期,在学长学姐们的忽悠下,容见加入了据说“活少清闲”的书法社。书法入门只需纸笔,和别的兴趣爱好比起来算得上便宜,就是有点费时间。而学校的期末考察是有社团活动分的,容见不能逃避,只好认真地从头开始学习书法,经过几年练习,也写得像模像样。穿书以后的大多数时间,容见会按照记忆中原身的习惯写字,但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于警惕中,偶尔也会有露馅的时候。
明野立在远处。他侧着身,并未看向书斋内,后背挺得很直。
容见偶尔也会看他几眼,但不会多做停留,怕被同学们发现,再传出更离谱的谣言来。
巳时过半,课也上了大半,先生讲的累了,停下来喝了口水,平声道:“为师讲了许久,领着你们拜读了古往今来如此多大家之作,你们也以这‘秋日’为题,写一篇小赋。”
话音刚落,书斋里的学生纷纷低下头,苦思冥想今日的课堂作业。
容见也装模作样地写了起来,心里却松了口气。
在宁世斋教书的老师中,有的先生对长公主颇多讨好,每一堂课都要对长公主大加赞赏,课堂上的小作也不例外。但这位齐先生只知名的性情古板,为人软硬不吃,评点作业的时候,只看水平,不看身份,经常将学生批的不留情面。幸好这位齐先生是去年来的,原身已经开始作弊,否则场面估计会很难看。
但也有一样好处,在他的课上抽看作业都是按照座位顺序,人人有份,大家都能得到评点的机会。
而在容见生病的那几日,已经幸运地错过了上次的评点机会,这一次会是旁人了。
布置完小赋的题目后,容见瞥了一眼外面,明野果然已经不在了。
是去准备茶水,也是去写这篇小赋了。
一想到这里,容见心下咯噔,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他是打算远离明野,所以作弊这档子事不能再继续下去。
一刻钟后,明野从远处走来,手中端着茶水,眼看着就要携小赋而来,容见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道:“四福,帮本宫把茶水端进来。”
四福就是昨天无意间点的那个小太监,今日也一起跟来了。
小太监得了差事,乐颠颠地走了过来,在桌子的另一侧斟茶。
茶水太烫,他正用蒲扇扇风降温,以便入口。
以往时候,长公主都是第一个写(抄)完的。但是这一次,容见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同学,等到一半人都放下笔,他才随波逐流地装作写完了。
写什么小赋,这辈子都不可能写的,他连小赋对仗、平仄的要求都一无所知。
意外出在评点的时候。
齐先生本来是按照顺序,让隔着容见两个座位的白姑娘交上写好的小赋,没料到那位白姑娘站起身,竟说:“殿下前几日病了,错过了上次的评点,实在是宁世斋的一大损失,不能瞻仰殿下之作。我愿意放弃这次机会,请先生评点殿下的文章。”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甚至旁边的同伴也声援道:“本该如此。”
齐先生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容见,清瘦的面庞上别无他色,只是问:“殿下意下如何?”
天要亡我!
这就是他要远离男主,违背原剧情的代价吗?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容见睁圆了眼,险些当场晕过去。
他的意思是,他的意思当然是不行!
那张本应誊抄好小赋的纸上只略写了几个字,什么“秋风送爽”“金桂时节”“螃蟹正肥”“上课痛苦”“文盲一个”“快点下课”“我(划掉)本宫要吃饭”。
不也挺工整挺平仄的。
小半刻钟前,尚不知危机即将降临某知名不具文盲快乐地想。
而现在,他难道要把这样一张纸交出去吗?
无论如何,容见的脸面不允许他这么做,退一万步而言,人设可以小崩,但不能大崩。
容见正准备出言拒绝,紧急时刻,在旁边晾茶的小太监四福道:“殿下的病才好,还未恢复元气。奴才听闻,但凡用心,诗词歌赋皆是呕心沥血之作,殿下现下哪有这样的力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容见企图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佯装着咳嗽了一声:“回禀先生,这几日确实尚且头晕。”
齐先生望了过来,拉长声音地“哦”了一声,语气顿挫道:“说的也是。殿下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容见终于放下心来。
他的“小赋”终于不用见人了。之前上学的那么多年,他虽然算不上学神,但好歹也是认真完成作业,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老师上课检查作业,抽人写题,容见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不知道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差生”这么惊心动魄。
就这么熬到下课,那位白姑娘蔫蔫地过来道歉,说对不起,不该怎么做。
容见并不责怪这位同学,她可能只是出于朴实的正义感,或者是想向长公主示好,这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她不知道其中出了点岔子,比如长公主已经换了个人。
总之,容见迅速原谅了这位白姑娘,并宽慰对方别放在心上。
几位姑娘结伴而走后,容见也拿起今日上课写过的那几张纸,名义上是休息是也不忘研读学业,实际是为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毁尸灭迹。
这些可是绝对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
待宁世斋别人都走空了,容见才走下楼梯,他看到明野站在小路一侧,大约是在等自己。
四福是去准备午膳了,往日都是长乐殿的小厨房送来的。但小太监为了体现自己的能干,做什么都很积极。
在此之前,容见也曾想过作出与原主截然相反的决定该怎么办面对明野,会不会被发现。后来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毕竟男主现在还不在《恶种》本传里,现在的时间线顶多算是个前篇,就算他小小的崩了一次人设,男主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当断则断,晚痛不如早痛,迟早是要面对的。
容见抿了抿唇,叫住明野,他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明野的个头比他高一些,站在容见面前,没有说话。
容见一口作气地往下说,他的谎话讲得不太熟练,但好歹是把后半节课想的事说了出来:“本宫、本宫前些时候读了些圣贤书,自知从前做的不对,已经痛改前非,回头是岸了。”
意思很简单,他悔改了,旁人——特指明野,不能再引诱他犯错误。
明野似乎有些疑惑,问道:“殿下只有病了的几日未曾上学,是那几日看的吗?”
容见呆了呆:“……”
重点是这个吗?
好像一不小心说了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总不能说他梦中有感吧。
容见理直气壮道:“病中无聊,看看书怎么了?”
有点像是以势压人,又像是蛮横无理,可惜容见未曾进修过这两门学问,全靠穿书后的自学,表达出来的效果与他所想的偏颇甚大,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撒娇。
明野低下头,与容见对视了一小会儿,很明显地看到这位公主殿下眼睛里泛着的水光,还有些微躲闪。
以侍卫的身份,本不能直视尊上,但明野还是没有什么避讳地看了,然后点了下头。
容见偏过脸。也许是害怕谎言被戳穿,他走得匆匆忙忙,连手中捧着的纸都在无意间飘落了几张。
明野拾了起来。
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他挑了挑眉,很难得地笑了笑。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容见用完了午膳,没再去睡觉,而是去附近的园子里转悠。
小太监四福本来是跟在他身后的,但容见总觉得有人跟着不自在,找个借口把人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沿着小路,走到那座堆砌的假山边,忽的听到有人说话。
容见的脚步轻,几个侍卫并未听到有人前来。
在宫里当值的侍卫是不敢喝酒的,被抓到是一件大事。但别的事问题不大,比如聚众摸牌赌钱,这些也不是不行。
凑巧的是,这群侍卫就是一边玩骰子,一边聊些乱七八糟的事。
容见本来没打算偷听别人说话,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都事将下个月的值班排了。”
“怎么了?还当个新鲜事来告诉兄弟们,莫非是得了什么便宜不成?”
“我能得什么便宜,卖苦力的罢了。但有个事倒很新奇,那个明野排到同我一天。”
“竟有此事。你的意思是……”
“哦?今日听宁世斋的大黄说,长公主与他已大不如前了。”
“真是如此?”
“怎么不行。公主还真能和他一个卑.贱的庶人有什么不成?”
容见的脚步忽的一顿,鬓边的簪子也晃了晃,在风中发出很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