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鲜衣怒马,那样的容见会是什么模样呢?
被放在床上时,容见模模糊糊地拽着明野的手:“那你……明天要早点叫我起来,我要回长乐殿……”
话音未落,又昏了过去。
他睡在明野的身边,没有任何防备的、很安心的。
明野任由容见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看着这个人。
他什么也没有想,奢侈地浪费时间,纯粹地凝视了容见很久很久。
*
第二日果然没能出宫。
容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乐殿的寝宫了。
他略看了一眼四周,几乎以为昨天的事都是一场梦了。
深红的眼瞳,被扼住的脖子,必须要靠近才能听清的话语。
哪一个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
容见正在疑惑中,寝宫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周姑姑唉声叹气,一抬头看到自己却瞪大了眼,惊声道:“殿下回来了!”
三两步走过来,神色焦急道:“殿下昨儿在外面待了一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可吓死我了。”
周姑姑已等了一整夜。昨日她本来是不知道这事的,四福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凑巧被她撞到,一番逼问下才说是公主听闻明野病了,深夜换上了宫女的衣裳前去探望,一个人就那么进去了,然后留在那里,让他回来传话。
周姑姑一停,吓得半死,差点当即就要赶过去,生怕容见出了事,到时候对不起小姐的托付。
灵颂倒是几人中最冷静的一人,分析了一番,说服了周姑姑。
公主临走前的一番吩咐,说是以身体不适的名义让周姑姑给太后告假,这样的理由,只有公主或是极熟悉阖宫情况的人才知晓,若对面是个刺客歹人,大概是编不出来的。而公主也没有说别的求救的话,大概率是觉得没有危险。既然公主对明侍卫如此信任,他们也该遵循公主的意思。
而且兹事体大,若是现在闹了起来,深更半夜,一个是未嫁的公主,另一个是贴身侍卫,两人还都十七八岁,那可真的阖宫皆知了。
灵颂的意思是先去慈宁殿告假,等到明天一早,若是公主不回来,他们再寻个借口去明野的住处,到时候是白天,也不会招惹外人的耳目。
话虽如此,三人都是整夜未眠,战战兢兢地等到现在。
容见才醒来不久,被这一连串的话问得发晕,应付道:“没什么大事。从小门偷偷回来的,姑姑大约是没瞧见吧。”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周姑姑的脸色依旧很差:“殿下这么做也太不小心了。深夜出门给一个侍卫探病,太不应当了,还换了宫女的衣裳,若是被人撞到,那可怎么也说不清了。到时候若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方才着急,没看得仔细,周姑姑说着话,扶着容见走到梳妆台边,才看清容见现在的样子。
容见的模样颇有些狼狈。
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那条丝缎织锦的裙子层层叠叠,行走起来非常好看,但也最要用心打理,坐卧之间稍有不慎都会留有折痕,看起来很明显。更何况容见昨天在狭小的床上翻来覆去,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裙子早已失了原来的形状,虽不至于在物理意义上有什么损坏,但在周姑姑眼中已经破破烂烂了。
这似乎还不算什么,容见察觉到周姑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间。
容见的皮肤很白,细瓷一般的脖颈上多了些许红痕,还有很淡的青灰色淤痕,是半个大拇指的样子。这些在平常人身上几乎看不太出来的痕迹,在容见身上就太明显了。
容见抬起铜镜,调整了下角度,稍稍偏过头,从镜子中看到现在的自己,怔了怔后,咬了下唇,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其实明野没用什么力气,是他……太脆弱了,才会看起来这么夸张。
而一旁的周姑姑何止大惊失色,眼看着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不仅如此,容见的长发散乱,脸上妆容都是花的,口脂又被人用手指抹去了些,看起来就像是和什么情郎胡闹了一整夜。
周姑姑心中惊惧不定。容见从小被当成女孩子养大,本来和普通人就不太一样,何况世人本来就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事。周姑姑在深宫多年,还瞧过两个太监结为对食,彼此间相互照应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如果容见,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误入歧途,和别人胡闹,她就不太能接受得了了。
容见捞起毛巾,拧了个半干擦脸,抹去脂粉的痕迹。
周姑姑好不容易缓过来,不由地说:“等到二十岁加冠之时,殿下便可恢复真身,到时候得先成家立业,娶一个温柔和顺的妻子。”
容见听了后随意道:“本宫没打算娶妻,再说娶了不是耽误了人家吗?”
周姑姑道:“这怎么能算耽误?殿下总是要娶妻的,难道殿下真的与明侍卫有什么……”
容见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言,呆了一下:“怎么可能?”
他是觉得明野不一样,但没有想太多。最开始的时候,容见想要远离这个人,这个《恶种》里的男主,也与他的死亡直接挂钩,人的本能是逃开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人或物。后来,他们接触得更多,明野逐渐从一个纸片人变成容见活着的现实中存在的人,容见想要看着他,却不打算改变什么。
事态在失控。
时至如今,容见很少再用《恶种》男主角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明野了。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份不再是旁观者,明野变成了容见生活中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动声色下棋的明野,逼着他喝药的明野,送上贝壳眉黛笔的明野,承诺“永远”的明野。
实际上,在于明野有关的事上,容见很多时候都不去考虑对或错,仅凭感觉行事。
如果要遵循理智的指导,做正确的事,在穿越来的第四天,醒来的第一天,容见就不应该叫站了一整天的明野送花进来,然后让他离开,而是直接将明野调离身边,不见一面。
容见在做错误的事,却早已过了可以纠正的时间,他愿意一直错下去,直到结束。
直到那个结局。
明野迟早会离开,开始他的命运。而容见可能逃不出太平宫,他可能会死在这里,就像书中那样。因为他没有那样的天赋和能力,连应该周围别有用心的人都左支右绌,不能确定一定能在这里活下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想到这些,容见还是会莫名地失落。
“殿下。”
周姑姑叫出声,容见回过神,他抬起头,不再看镜子中的自己,应了一声。
这件事的结果也不出容见的意料。
当日的护国寺之行取消了,是太后下的命令,没给旁人闲言碎语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容见就不能出宫了。太后对佛礼之事心心念念,即使容见不想出宫,也得找个风和日丽的时间去给她把佛礼请回来。
不过下一个黄道吉日还有几天,容见须得再等等。
其实当初对四福说这个借口时,容见没有考虑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明野当时的情况,他是没办法出去的,所以就那么说了。
在必须要做出取舍的时刻,容见很轻易地放弃了对自己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一个。
另外就是灵颂和四福的事了。在周姑姑眼中,他们两个胆大包天,不管不顾,蛊惑主子,差点犯下大错,周姑姑恨不得将两人赶出去。
当天夜里没有立即发作也不过因为这两人都算得上容见贴身侍候的了,怕被外人看出来什么。
事是容见做的,错是容见犯的,罪过却是要由灵颂和四福背,容见觉得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劝道:“本宫要做的事,他们还能拦着不成。如果真的犯下大错,也该由本宫一力承担,何况现在也没有。就算他们是照看不周,罚些月银也够了。”
周姑姑到底没有办法。
容见事后又把两人扣的月银补上了,给他们道了个歉,说是把他们俩吓到了,下次会再小心点。
装病了一日后,容见又重新上学。
齐先生批判了容见几句,他看得出容见没什么大事,那就不该请假。对于一个掌权者而言,强壮健康的身体是对下属的一种暗示,他拥有长久活下去的能力,不会突然死去,值得效忠。而如果多愁多病,想要来投奔的人也会迟疑是否该把自己的一生压在这样的主子身上。
虽然容见是一位公主,不必如普通掌权的男子那样拉弓骑射,但也不能有缠绵病榻的名声。
容见被批的像个鹌鹑似的连连点头,许诺日后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绝不会再请假,或者必须要请,也不用病了的名头。
好不容易从齐先生那里脱身,容见却迎面碰上了费仕春。
前些时候,费仕春也请了病假,说是身体不适,在家修养多日,似乎是前几日才回来上课,但容见自己忙的团团转,也没把费仕春的事放在心上。
他策划了一次疯马案,自己没出什么事,倒让皇帝吃了个大亏。费金亦应该不会放任他在短时间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