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添了一句:“明野文有状元之才,武已封至大将军,你此生不能及他十一。”
这话没有侮辱,而是事实。
顾之平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一个身份尊贵,连自身被冒犯都不在意的长公主,却轻易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激怒。
长公主此时冷淡克制的神态,突如其来的保护欲,都可以证明,他到底有多在意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明野。
终于,顾之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摔到地面,他爬起来,跪地道:“是臣失言,请殿下息怒。”
容见收回了目光,转身往回走去。不知为何,倒也没再生气,只是觉得不值得,不值得在这个人身上耗费心力,于是摆了摆手:“你以后不必来了。”
顾之平还有话要说,他不敢想象这么两句话就叫自己丢掉了引以为豪的差事,还想再求,灵颂却走了过来,低下.身劝道:“编修随我一同出去吧。”
*
自打长公主主事后,费金亦对于朝会之事越来越松懈,但到底还是皇帝,不能完全放任自由。
今日朝会之上,费金亦也算不得认真,打了大半个时辰的瞌睡,整个人昏昏欲睡,直到有太监突然闯入金銮殿中,高声禀告,说是边关告急,不容片可延缓,信使已至殿门前。
八百里加急,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崔桂心中一惊,将心神全放到了这个消息上。
小太监的嗓门大,又尖细,将费金亦从半梦半醒中吵醒,他打了个呵欠,召信使入殿觐见。
那信使风尘仆仆,面如土色,衣冠不整,形容狼狈,将手中的信递出,交给了御前总管张得水,再由张得水递给皇帝。
费金亦没有接,他靠在椅子上,瞥了张得水一眼,示意他将这封加急的战报念于诸位大臣。
张得水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念出信中内容。
他在宫中多年,宠辱不惊,轻易不会叫人瞧出心中所思所想,平日里都是笑脸相迎,读这封信时却边念边断。
因为这封信形容的战报过于可怕了。
一直以来,大胤对于北疆都不甚在意,原因就是有难以突破的崇巍关。一年前境况危机,就在于北疆铁骑出其不意,跨过了崇巍关,直冲大胤境内的平原。到时候轻骑快马一日数百里,若是不加阻拦,很快就能打到上京。
但经过官城一战,明野率领的安阳军已经转攻为守,将北疆人赶出了崇巍关。但崇巍关虽为天堑,周围的城建却因去年的一战彻底破败,北疆人并不死心,还在虎视眈眈。所以明野不能离开边境,必须将他们重新赶回草原,达到他们没有能力再起战事的程度才能放心。
这次的战报不是崇巍关出了问题,而是羴然人的铁骑绕开了延绵的群山和諏江,突袭了西边的寒山城。
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此路虽然可行,却基本不可能做到,在此之前,也没有外族胆敢孤注一掷投入兵力。
寒山城自古依山傍水,从未经历过外族入侵之事,城中缺乏守备,也无人警惕。羴然人到达的当日,太守闻风丧胆,弃城而逃,四王子率领的铁骑几乎未经抵抗便攻下寒山城。
如今寒山城已破,数十万民众困于城中,命悬一线。
四王子放出话来,再过半月,就要将城中百姓,全部屠戮,无论男女老少,即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会留下,要以大胤人的鲜血祭这一年来死去的北疆战士。
张得水念到这里时,已经颤颤巍巍,不敢再继续读下去了。
崔桂面色深沉,没有料到北疆的局势到了这样的地步。
费金亦也大惊失色,似乎震惊到了极致,一时半刻都说不出言语。他站起身,将张得水手中的信近乎于抢夺的方式拿来,要亲自查看。
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失态,在场的文武百官皆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出丝毫响动。
信上写的很简略,不过几行字罢了,费金亦很快看完了,却失魂落魄地丢开信纸,跌坐在皇位上,连冠冕上吊着的玉珠都被甩的哐当作响。
张得水摸索着将轻飘飘的信纸拾起,跪地继续将剩下的消息念完了。
羴然人的意思是,只要大胤的长公主愿意与北疆可汗成亲,到时候成了儿女亲家,秦晋之好,这寒山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也可当做贺礼。
信中最后说的是一字一句,绝无半点虚假,羴然人的信使已在路上,数日后即可到达。
崔桂一愣,从脚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没有空闲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事牵扯到了长公主身上,是万万不可,大事不妙。
他不知道寒山城一事是费金亦谋划所致,实际上也没人敢这么想。
一个皇帝,即使是代皇帝,却串通敌国,出卖本国的城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费金亦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么做。
崔桂皱紧了眉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整齐地梳成发髻,冷汗却浸湿了他的鬓角。
该怎么,怎么度过眼前的这场难关。
漫长的寂静过后,费金亦成为第一个开口的人。
他长叹一声,道:“宣长公主。”
一刻钟后,容见一无所知地来到了太极殿。
他虽已主事三个月,却从未站在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立两边,让出中间的路,任由长公主走到最前面。
这事说起来简单,三言两句,张得水将信中所言之事一一告知。
容见怔了怔,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在外人看来,这样可怕的事,对于久居深宫,才十多岁的长公主也太过残忍了。
费金亦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你是一国公主,也是朕唯一的孩子。论骨肉亲情,朕怎么舍得你去那样的地方。但……”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已再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忍痛道:“家国百姓,数十万人的性命,却皆系于你一身。父亲不忍劝你,只任你自己选择吧。”
费金亦这话说得极为合情合理,为父为君,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容见听完了,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仰着头,微微蹙眉,看着金碧辉煌的宝座之上的费金亦,似乎真的很不明白。
此话一出,世族之间左右对视,纷纷跪地:“恳求殿下救下一城百姓。”
对于世族而言,长公主才割了他们的肉,现在却忽然从天而降这样一个好机会,可以将他除去,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浩浩荡荡的声音如浪涛一般向孤身站在太极殿中间的容见涌去。而拥护长公主的文臣这边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自古文人最重名声,羴然人以一城百姓的性命威胁,他们不敢据理力争,劝长公主不要和亲,害怕日后遭人唾弃,受万人谩骂。
崔桂是挺身而出的那个,他整理好思绪,刚要开口,却见长公主朝他摇了摇头。
容见避开崔桂的目光,他说:“本宫愿意和亲。”
他的嗓音很低,声音也不算大,却如惊雷一般,在太极殿炸开。
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费金亦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亲公主见见,明哥在外打仗,突然被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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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和亲
费金亦也没有料到。
他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而在他的计划中,本该是手握大权的容见拒不和亲,羴然人屠戮寒山城, 引起民怨。然后铁骑直下, 再下一城或继承,容见逼不得已, 只能去和亲。
现在才只是一个开始, 容见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费金亦愣了愣, 又反应过来, 觉得容家的人, 从容宁到容见,确实都心思浅薄,经不得惊吓, 他果然应该是这天下之主。
于是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要将这出戏演到底。
容见退后了一步,避开了费金亦伸过来的手,半垂着眼的神态看不出有什么惊慌失措。
费金亦也没强求, 装作不在意, 收回了自己的手。
木已成舟, 容见已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下承诺, 即使想要反悔, 世族也不可能允许。
在这样的一场沉默中, 朝会也将悄然结束,容见走出了门,没有人敢拦住他。
费金亦回到皇座之上, 自始至终, 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位置, 现在也确实守住了。
虽然之前谋划着,容见与费仕春成婚,费仕春便能按照自己的前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延续血脉,继承姓氏。现在行不通了,只得再做打算。
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容氏终将断绝,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里,费金亦极隐秘地笑了笑,对王之衡道:“王大人,你是礼部尚书,快些时候去准备与羴然人的和亲事宜吧。万万不可怠慢了为大胤百姓如此付出的长公主。”
即便崔桂还没能猜得出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费金亦,但也看出了皇帝的欣喜之情。
是的,这就是大胤现在的皇帝。为了铲除皇位上的阻碍,他什么都能利用,从前的世族他视而不见,现在入侵的羴然人,也是他赶走长公主的工具。
崔桂确实不在意这个天下属于哪个姓氏,但他知道费金亦绝不能再在皇位上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