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打量片刻,忽然出手,一记掌风擦着裴清的耳畔而过,裴清丝毫未动,原地站得很稳。
浓密漆黑的长睫,微微低垂,让他看起来既清俊出尘,又含蓄内敛,既雅且正。
长胤真人收回手,轻唤了声:“你是锦衣?”
裴清道:“师尊,徒儿是锦衣。”
长胤真人:“这些年,你似乎过得并不好。”
“十年时间,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在魔域的那十年,徒儿一直都在沉睡,并不知魔域之外的情形。因此,也算不得苦。”
裴清轻声道:“倘若徒儿知晓,师门因为思念徒儿,而将暮阳当作徒儿的替身,那么,徒儿一定会出手阻止这一切。”
哪知长胤真人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为师指的,并不是你在魔域沉睡的这十年。”
“师尊?”
“在其他时空,你应该过得并不如意。”
长胤真人抬眸凝视着裴清的脸,语气十分笃定。
裴清颇为诧异地抬起脸来,瞳孔微微发颤,轻轻地道:“师尊怎么知道?”
他并没有告诉师尊,自己其实来自于另外一个时空。
他不知道师尊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是怎么推断出,他在另外一个时空,过得并不如意的。
不过,这些都被师尊猜对了。他的确过得很不如意。
在江暮阳离开后,他守着江暮阳冰冷的尸骨卧棺,陪了好几年。
本想为江暮阳殉情,可无论裴清怎么做,他就是死不了。
他和江暮阳只差了十岁,可却时光交错了千年,中间更是隔了两个时空,魂不知归期。
“锦衣,难道你忘了你的父母是如何死的了么?”长胤真人不答反问。
裴清摇了摇头:“徒儿没有忘。”
他的父母当初死得非常蹊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诡异。
裴清的母亲是一名灵言师,自幼双眼通阴阳,可窥见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但天机不可泄露,她可以窥见,却不能往外说,更不能阻止,否则就会遭受天谴。
不仅她一个人要遭难,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起因是,裴清的母亲有一日,突然窥见了裴清的未来,似乎发现了极其不得了的事情。
竟想着要为年幼的裴清逆天改命,结果不仅没能成功,还引来了天谴,当场筋骨寸断,爆|体而亡。
裴清的父亲法力通天,自然不肯让妻子这般惨死,便设下时空回溯法阵,试图扭转乾坤,潜回过去,制止妻子为裴清逆天改命。
但也没有成功,双双惨死在了裴清面前,临死之前,将年幼的裴清托付给了长胤真人,并且嘱咐,永不许裴清使用时空回溯之法。
这个时空回溯之法,在修真界失传已久,除了裴清的父亲精通之外,便只有裴清还略知一二。
当初裴清学了时空回溯之法,而陆晋元学了灵言术,都只学了些皮毛。
哪怕就是长胤真人,也对时空回溯之法,研究甚少。
长胤真人道:“你既没有忘记,你在你父母面前,立下的誓言,却又执意违背誓言,启动了时空回溯之法,想必一定有你非来不可的理由。”
“但是锦衣,你要知道,天机不可泄露,逆天而行,终究会伤人伤己。”
裴清知道,但他还是用了,并且也成功来到了这个时空。
在这个时空中,江暮阳再也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阳阳,一个永远倒在了寒冷的雪地里。
一个还在顽强地向阳而生。
裴清不能不回来,如果,他不回来的话,那么他就再也找不回他的阳阳了。
他可以顺应自己的命盘,可以在未来,被人欺|凌,被人羞辱,被人当个玩意儿戏弄。
也可以沦为任何人的炉鼎,他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这就是他的命。
但唯独不能让阳阳消失,他要送阳阳回家,回到真真属于阳阳的地方。
哪怕,让他用血肉来铺送阳阳回家的路,他也心甘情愿。
“师尊,这上面有东西压着,徒儿不能说,也无法说出口。”裴清抬眸,目光似乎能穿透屋顶,直面浩瀚的苍穹,“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长胤真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苍穹的尽头便是主宰世间万物的天道。
也是天地之间的法则,无人能破天道,也无人能胜天道。
“锦衣,为师虽然不知道,你往后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但为师是你的师尊,自当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哪怕是与头顶的天道为敌,也在所不惜。
长胤真人隐隐察觉到,裴清可能是为了江暮阳而来,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裴清道:“师尊,今世的裴清,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没办法告知,但想来,另一个我一旦再度苏醒,必定会有所察觉,还望师尊能为我隐瞒。”
“还有,暮阳那里,他只怕也怀疑我的身份了。”
长胤真人道:“你想让为师如何隐瞒?”
“便当我是裴清的心魔罢了。”裴清轻声道,“只要是师尊说的话,不管是另一个我,还是暮阳,都会相信的。”
长胤真人点了点头:“好。”
裴清又道:“师尊,能否答应徒儿,无论如何,永不对暮阳动手,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哪怕暮阳犯下弥天大错,哪怕他杀了徒儿,也请师尊不要对暮阳动手。”
长胤真人神情复杂起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道:“好,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为师永不对暮阳出手,永不伤他。”
师徒二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忽听门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双双对视一眼,便往门外走去。
裴清一脚才踏出房门,就听见陆晋元呵斥了一声:“你还敢来!我告诉你,暮阳是苍穹的弟子,是我的师弟!上有师尊,下有师兄,还轮不到你对他指手画脚!”
一楼大堂乌泱泱聚集了好些剑宗的门生,地上更是一片狼藉。
云昭被人七手八脚的,从废墟中搀扶起来,脸色煞白煞白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好。
而江暮阳正坐在大堂里,唯一完整的桌子边吃饭,手里攥着一根筷子,上面扎了一排肉丸子,他好像吃冰糖葫芦一样,一口一个肉丸子。
镇定自若地,好像根本不知道大堂里发生了何事。
陆晋元正满脸气愤地站在一旁骂人,骂得相当难听。
而林语声则是两头劝和,又被陆晋元厉声道:“大师兄,你退开!这事我今日管定了!剑宗想欺负到我们苍穹弟子的头上?那就打!谁不服便打到服为止!”
林语声道:“不可,两宗一向交情甚笃,不能因为暮阳一个人,影响了两宗之间的情谊!”
陆晋元:“呸,什么情谊!你刚才没听见?云昭说了,我羞辱他母亲,他早晚要弄死我!”
他又冷眼剜向云昭,“简直大言不惭!我要不是看你此前受伤颇重,方才我那一脚便不会留情!”
大堂里乱糟糟的,嘈杂得很,剑宗的门生人多势众,将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
裴清偏头,唤了声师尊。
长胤真人道:“在场都是些小辈,为师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好贸然出手,你比语声更稳重,你去处理便是。”
语罢,直接转身回房去了。
裴清自二楼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江暮阳的身前,众人见他出来了,纷纷望了过来。
云昭通红着眼,煞白着脸,血色寡淡的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地唤了句:裴师兄。
“锦衣,你下来得正好,快劝一劝晋元,怎能因为此前一点点误会,便大打出手,伤了两宗之间的情谊,若是让师尊知道,恐要怪罪。”林语声上前几步道。
然而,裴清根本就没有看他,只是竖起一根手指,作出禁声的动作,而后把目光落在了江暮阳身上。
“裴清,”江暮阳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把手里的肉丸子显摆给他看,“莲藕猪肉馅的,你吃不吃?”
林语声气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吃!”他又对裴清说,“小师弟,唔!”
迎面一张黄符就贴了过来,他大惊失色,慌忙要去揭符,哪知双手就被白绫缠绕住了。
裴清一挥衣袖,林语声整个人就跌坐在了板凳上,被白绫绑得非常结实,动弹不得。
陆晋元望了一眼,假装没看见大师兄求救的眼神,慢悠悠地把目光偏转过去了。
“吵。”裴清微蹙着眉头道,“现在清净多了。”
江暮阳:“……”
哇,前辈就是前辈,当真行事作风比裴清果断多了。
他早就想这么对林语声了,前辈直接把他没做的事情,给做了!
哪怕前辈就是裴清的心魔所化,那也比裴清那个小古板讨人喜欢多了!
江暮阳的眼睛都亮了,在这一刻,裴清就是解救他耳朵的神!
“他们为难你了?”裴清低声问道,“有没有伤着你?”
“怎么可能伤着我?”
江暮阳现在不欺负别人,就已经算很好了,但有人愿意无条件信任他,并且不问缘由地站在他这边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