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他都是最初那个想以真心换真心的孩子。可到了故事的最后,除了满身伤痛,他一无所有。
甚至有家都不能回,被曾经最亲最近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
“原来……原来,我才是真正的白月光!”江暮阳双眸猩红,雪亮的剑刃倒映着他此时的面容,他的眼眶红得厉害,又哭又笑起来,“我本该可以回家的!我本可以回家的!”
“我应该回家的!”
“我本应该回家参加高考的!”
“我现在本该在读大学!我本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是这个时空毁了我,是天道毁了我!是你!裴清!”江暮阳剑指着裴清的脸,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毁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怜悯裴清,他本该顺利完成任务回家,本该参加高考!
而不是被封印记忆,容貌,法力,被再度投入书中世界,被人反复折磨虐待凌|辱,最后死无全尸!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裴清!
事到如今,江暮阳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原谅裴清,同时他也终于发觉了困扰了他许久的秘密。
那就是——
“你也重生了,对吗?”
江暮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直到现在他还想欺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还想欺骗自己,他曾经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他自作自受,或者是阴差阳错,总而言之,同裴清无关。
他直到现在还想欺骗自己!
他还想要欺骗自己!
裴清沉重地合了合眸,从嗓子底艰难地挤出一句:“对不起,阳阳……”
“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为什么?!”江暮阳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死在上一个时空?为什么还要活着?我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你就应该为上一个时空的江暮阳陪葬!”
“裴清!是你!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的,是你害的我有家不能回!是你害了我,你知不知道!”
江暮阳的眼眶红得厉害,剑指着裴清的脸,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挥下去,一剑刺死裴清。
凭什么他要带着所有痛苦的记忆,一次次地重生轮回,而裴清却能拥有崭新的人生重头开始?
他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凭什么就要让他遭遇那些痛苦?
这个天道不公!不公!!
“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江暮阳一剑挥下,裴清一动不动,冷刃擦过了裴清的面颊,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条三寸长的血口,横跨了整张脸,鲜血很快爬满了他整张脸,顺着瘦削的下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裴清抿着薄唇,沉默得好像一座石像,漆黑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好大两滴眼泪,从他清冷深邃,濡红凄楚的双眸中,缓缓滚落下来,混着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你们这是……”魔尊浓眉紧蹙,随即抚掌狂笑,“一刀两断了?”
“同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江暮阳攥剑的手颤得很厉害,裴清脸上的血泪,就好像熔化的铁水尽数淋在了他的心尖,钝痛得他几乎快直不起腰来了。
他愤怒到了极致,只觉得一团烈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听见此话,二话不说,冲着魔尊一剑挥下。
魔尊侧身一躲,笑得更加开怀,也更猖狂了,他道:“江暮阳!本座终于等到这天了!看见你跟裴清反目成仇,本座真是心情舒畅!”
“只要你一句话,本座现在就杀了裴清,替你出气,可好?”
魔尊冷眼睨向裴清,笑容中尽显狠辣,眼中杀意泠泠。
不难想象,只要今日江暮阳点头了,哪怕就是打得两败俱伤,魔尊也要就地诛杀裴清!
“裴清的命是我的,除我之外,谁都不许动他分毫!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江暮阳的神情状若恶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诡异又可怕的煞气,明明是在笑,可整个人显得异常癫狂恐怖。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用的是云风的脸!
饶是魔尊也被这股气势震住,好半天才又道:“云风,暮阳,你这是……怎么了?”
“不准喊我的名字,你不配!”江暮阳一剑挥下,轰隆一声,大地剧烈颤动,自裂开的地缝间,猛地窜出数道地火,风助火势,很快就烧遍了整个洞府。
江暮阳冷哼一声,再也无所顾虑,一转身便御剑离去,裴清见状,忙亦步亦趋跟了过去,魔尊冷笑,闪现过去阻拦。
“滚开!”裴清怒斥一声。
“裴清,你是聋了么?暮阳……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云风,他不让你跟着。”魔尊冷笑道,掌心的漆黑冰棱,呼呼呼地高速旋转,“本座有预感,他早晚要同本座联手,颠覆整个修真界!”
“裴清,你自诩名门正派,那倘若江暮阳成魔,你又该如何?”
……
江暮阳离开魔界之后,茫然无措地又御剑飞出好远,一直到天色都黑透了,才力竭地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他合上双眸,耳边是簌簌的风声,狂风吹起了他的衣袍,好像海上扬起的船帆。
整个人高速往下坠落,鼻尖满是雨后略有些濡湿的土腥气。
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肺管被憋得几乎快要炸开了。
他就想这么活活摔死自己,也许死后他就能回到最初的家了。
他想回家,做梦都想。
在他生命的尽头,就是家的方向。
蓦然,腰肢一紧,一双熟悉的手臂,将他稳稳接入怀中,江暮阳大口大口呼吸着代表着“生”的气息,鼻尖满是淡淡的降真香气。
他似一瞬间又回到了幼年,在那一年,途有饿殍,浮尸遍野,他穿得破破烂烂,饿得面黄肌瘦,也是被这样温暖宽厚的怀抱护着,一路将他抱回了苍穹。
江暮阳只觉得自己好难过,好像快要被苦水溺死了,他紧紧闭着眼睛,抱着他的人,是救命恩人,是养育他成人的师尊,也是他敬慕的舅舅……
更是前世当众捅了他一剑的仇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释怀!怎么才能忘却前尘种种!怎么才能跟曾经的自己一刀两断!
他的痛苦,无人能感同身受!
他曾经遭受的苦痛,师尊又能知晓几分?
第113章 师尊对暮阳隐晦的欲念
“暮阳, ”长胤真人一开口,就准确无比地喊对了名字, “为师在山中心绪不宁, 一猜便知,是你在外出事了。”
“无论如何,师尊来了, 不怕。”
江暮阳听见此话, 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夜色中,师尊的轮廓若影若现, 看不甚真切,唯一双眼睛,似凝结着无尽的愁思, 似与这浓如泼墨的夜色相融合了。
江暮阳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质问师尊何时知道他是云风的, 可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散在了空气中。
失重般地瘫软在师尊的怀里,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重新合上双眸,紧紧抿着唇, 一言不发。
师尊也不再言语, 更加平稳地抱着他, 几个瞬息之间, 便消失在了原地。
眼下夜色已深,师尊将他带入一间客栈。
巧的是, 今晚客人很多,只有一间空房, 如此一来, 师徒二人不得不暂且挤在一间房里。
师尊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伸手要为他探脉,江暮阳却如同触电般,立马将手抽了回来。
抱着手臂,把脸偏转面墙,一言不发。
“暮阳,看你的样子,师尊就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长胤真人收回了手,从旁长长喟叹一声,“你在埋怨舅舅不告诉你真相,还将你视为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对么?”
江暮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师尊自称舅舅了,也很久没有喊过舅舅了。
上一回喊的时候,与现在已经相隔了很多年,好似横跨着一条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对,也不对。
他埋怨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师尊不会明白的,今世的师尊又怎知他前世受过的种种痛苦?
江暮阳明白,有些事情就如同覆水难收,再也无法改变,他应该尝试着慢慢放下。
但他就是无法遗忘,怎么都无法释怀,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释怀。
他曾经是那样敬慕着,信赖着长胤真人,一口一声舅舅地喊他。
可是长胤真人做了什么?
拿他当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十年啊!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他前世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到弱冠之年,年纪轻轻就去了。
三剑穿胸而过,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血尽而死,都无人替他收尸。
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是他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的噩梦,既然他摆脱不了,那么害死他的这些人,又凭什么可以高枕无忧?
师尊凭什么可以继续当仙门仙首?
凭什么可以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出现在他面前?
还摆出这样高高在上,悲悯世人的姿态?
凭什么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
既然他忘不掉,那么所有人都应该陪着他痛苦才对。
这样才公平,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