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子的感情,会使他想起玛利亚。
玛利亚,母亲。母亲,玛利亚。
他所有的痛苦源泉,和学会爱的开始。
他从咿呀学语,或者更早,依恋母亲的奶水,依恋母亲的子宫里那根与世界连接的脐带。
全都断了,断了……
穆法硰忍不住浑身的颤栗,他好像淋了雨的狗,夹着尾巴,他试图咬死每一个想要安抚帮主他的人。
他不许别人接近他。
他实在需要谅解,因为他过去受了爱的奴役,他被爱所伤害,被伤害的伤痕累累,他是那么痛,因此不敢相信每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
一旦有人想要触摸他,就会让穆法硰想起“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他会想起变成尸体的母亲,冰凉的,好像一具尸体的母亲。
是的,母亲变成尸体了。
母亲为什么会变成尸体?
穆法硰多么痛苦啊,他的痛苦是常人不肯理解,也是不能理解的,他把他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但是还有容身之地,他的月亮,仁慈的把光辉照到他身上。
即使他伤口里长满蛆虫,贪婪的吸食他,月亮也会爱怜,仁慈的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寸。
月亮。
“怎么了,宝贝?”陆远微微诧异,他的脸颊弧度柔和,睫毛长而微卷,却不能挡住他那温柔的眼睛,此时陆远的眼神充满担忧和爱意,他轻轻把书放在一边,伸手抚摸着穆法硰的头发。
穆法硰跪在陆远面前,他把头藏在陆远的手下,脸颊贴着陆远柔软的腹部。
“怎么了,亲爱的?”陆远眼眸朝下,显示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却笑着说:“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他的手,轻柔的按摩着穆法硰的太阳穴。
“很疼。”穆法硰说。
“又痛起来了吗?”陆远担忧:“成为神,只能让你的身体好起来,却不能拯救你的心,穆法硰。”
穆法硰一言不发,他现在是个朝拜者了。
“发生什么了?什么让你觉得疼痛?”陆远问。
过了好一会,穆法硰嘴唇翕动,他流了汗,神情迷茫,正是一个正在受苦的人所会露出的神情,他似乎在压抑,但又好像只是开口,他说:“穆铮,陆思慕。”
陆远的心,好像敲了一下锣,发出震聋欲耳的悲鸣。他却眨了一下眼,敛去自己的难过,又好像突然明白什么般,道:“他们成为死神了?”
“是的,实习。”穆法硰回答。
陆远的手,抚摸着穆法硰的头发,如同抚摸一只受伤的猫,他轻声,柔声,像是怕吓到他:“那很好,也很好……”
穆法硰没有回答。
“不用这样,穆法硰。”陆远含着笑,眼眸朝下,温柔道:“你要知道,宝贝。大家都各有各的选择。”
陆远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感到悲伤,为穆法硰,为自己,为孩子们……
“他们让你想起了玛利亚,对吗?”陆远柔声问,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好像要把悲伤藏在里面,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自己的脆弱。
穆法硰颤抖了一下。
“亲爱的。”陆远发出痛呼般的声音,又忍不住怜爱,温柔的抚摸穆法硰头发:“我的宝贝,已经太长时间了,你知道……”
穆法硰不肯说话。
“我跟你说过,回到过去,见见她,她应该是你的母亲,是温柔且会守护你的人,而不是一个会让人疼痛难忍,让你心里产生恐惧,隔阂的阴影。”
“不。”穆法硰坚决的回答。
陆远失笑,忍不住叹息:“为什么?”
“不要。”穆法硰好像从疼痛里解脱出来了,他站起来,神情冷漠,无情的回答:“我绝不见她。”
陆远看着他,说:“你不是孩子了。不能因为逃避打针,而谎称自己没生病。”
穆法硰聪明起来,嘴角微微勾起,掩饰着得意,他以一种有些悲哀而又庆幸的口吻,淡淡道:
“我有你。”
“什么?”陆远不明白。
“你会抚平疼痛,它会听你的话。正如我听你的话一样,远远。”
陆远顿了一下,笑了出来,摇摇头:“不,穆法硰。你从来不听话。”
第244章 七十六下
穆法硰蹙眉,疑惑的看着陆远,他松开陆远的手,微偏着点头,他沉默片刻,才说:“不。”
“什么?”陆远温柔的浅笑,推了一下眼镜。似乎不把穆法硰的疑问当一回事,漫长的时间里,陆远唯独弄明白了一件事:
不要太过清醒,不要过于聪明。
更不要,自作聪明。
穆法硰的脸显得刻板而严肃,他冷冰冰的凝视陆远,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很求人爱怜的说:“我很听话,很听你的话,你得承认,你必须承认,远远……”
陆远摸不透穆法硰的想法,但你要知道,试图弄清楚穆法硰,是件白费力气的事。
人性复杂,但穆法硰……他更加,更加让人无法琢磨,陆远会觉得自己理解他,知道他,可是下一秒,穆法硰就有能力颠覆一切。
然后,留给陆远的只有挫败感。
“是的。”陆远无意和穆法硰争辩,他浅笑,目光安静而温柔的闪烁着,只是回答:“你说的对,宝贝。”
穆法硰似乎还没从这个弯转出来。
但陆远已经转移了话题,他笑着问:“你饿了吗?”
穆法硰现在就算不吃东西,不喝水也能活下去,更不要说饿了。感知不到饿,身体不再需要食物。
那为什么还要吃呢。
可是陆远会一遍一遍的问,永不厌烦的,可怜的守着自己或穆法硰那仅存的人性,不知道是害怕进化,还是害怕退化。
想要保持原样,而不是再去前进。
穆法硰嗯了一声,开始转身脱去他的黑色西装外套,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依旧闪耀,时间没有褪去它的光辉,反而叫它更加闪亮。
陆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如此。
穆法硰把他的外套放在衣架上,他很高,因此给人威圧感。眉角处的伤疤,还是原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穆法硰转身,陆远呆愣一瞬,看着穆法硰和他身后无数的书架,陆远不再近视,因此可以看见书架上的书名。
也可以清清楚楚,看见穆法硰的脸。
穆法硰一如往常,严肃,冷漠,而又用那双眼睛含情脉脉,深邃的隐藏住一种更深的情感,但总是会随着呼吸——有些发热的呼吸,泄露了欲望。
他伸手,手掌有些大,手指修长,捧住陆远的脸,动作轻柔。
眼神是那样的,让人心动。
相信吧,任何一个人,被穆法硰那样的眼神,只要看一眼就会沦陷,那是无法抵抗的眼神,就好像,好像你是他的整个世界,是他的王。
他那么爱你,那么小心翼翼,试探着,他好像被人扒了一层皮被人触碰都会血流不止,可是他不怕被你触碰。
孤注一掷的,不害怕,自然而然勇敢的爱你。
可你,要得起这样的爱吗,承受得起吗。
在与穆法硰相爱的日子里,总是喜忧参半。可痛苦却好像从没有远离陆远,和穆法硰越是相处,越是无法自拔,同时肺部的位置,总会轻描淡写的刺痛。
他那么爱你,却让你感觉若即若离,似乎戳手可得,却更近一步时,会突然发现不能再近,你若是想拥抱他,得做好拥抱荆棘的准备。
好像会被扎的千疮百孔,好像会万劫不复,好像要把心掰开分给他一半。
很怀疑,是否值得。
穆法硰,若用舌尖舔舐,我是否会念出你的名字,若无心痛的难以自拔,是不是可以选择放手?
我知道我不能,陆远笑着想。
不能,仅仅是不能而已。
你对他,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每一天要花好长的时间,一遍一遍去叫他的名字,说:我爱你。
陆远知道,他爱穆法硰。并且,他再也不会遇到任何一个,一见他,或许就会热泪盈眶。
一见他,就会满面笑容。
和穆法硰在一起,是多么美妙啊。
连痛苦都像一种糖果,那么让人痴迷。
穆法硰捧着陆远的脸,温柔的轻轻吻了吻陆远的嘴唇,然后朝陆远不明显的笑笑,他的笑容总是很浅,但很真实。
“我爱你,陆远。”
“我知道。”陆远轻笑,睫毛微微压着眼睛,把笑容变成一种更深,更深,好似忧伤,又或者是自然而言的喜悦。
陆远常常笑,以至于,悲伤的时候会笑,开心的时候会笑。
他把多种情绪交织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穆法硰点点头,一本正经而严肃,他看起来有点雀跃,像个孩子,像个没被驯化过的野生动物。
一点也不通人情世故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陆远用手指轻轻戳上他的胸口,盯着穆法硰的胸口好一会,才慢慢笑出来:“那你能不能把心挖出来,让你的心告诉我?”
陆远说完,抬头,使穆法硰呼吸窒住。
陆远此刻是那么好看,笑的那么纯良无辜,他说的话比任何人都要恶毒,可神情却天真的像是要找穆法硰讨一点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