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烛火被放了下来, 楚倦是个看不见的瞎子,然而动作却很从容,他一点一点摸索着触上薄长烬的衣衫, 而是抚上他的脸颊。
雪太大了, 听不见声音,薄长烬的嘴唇张合着,楚倦低头附耳去听, 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冰冷中萦绕着一缕暖意。
“走......琥珀......”
楚倦没料到他竟然还在关心自己, 却慢慢笑了,声音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瘦长的手指细细抚过薄长烬的眉眼:“琥珀兽会寻着血迹追来,然后咬死领地内的一切猎物,是吗?”
他嘴角掀起薄薄一抹笑容:“我知道啊。”
“我早就知道了,”他慢慢低下头去,也许是他一身白袍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纯净高洁, 又一中莫名无辜的情绪在里头,“我还知道琥珀兽从山顶下来需要一刻钟时间,因为,是我刻意引他下来的。”
薄长烬睁着眼睛只能看见楚倦的下颌, 他看起来太瘦了些,在雪地里时间呆久了轻声咳嗽了一声,两只手捧住薄长烬的脸颊,亲昵的同他说话。
“我还知道是你提前诱发了我的结合热, 然后故意引来了兽人将我扔在雪原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吗?”
他的声音几近叹息,又有隐隐嘲讽透露其中, 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抱住薄长烬的头颅,贴近他耳侧,生怕他听不见一般,一字一句。
“你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是不是?”
楚倦轻轻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你就是死了,化成灰了,我都能从骨灰里认出来你。”
“薄、长、烬——”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薄长烬的眼睛骤然睁大,楚倦的食指落在他眼睛,敏锐的感受到一抹温热流淌了下来,烫的人心惊。
俊美的容颜抵在薄长烬眼前,眼带笑意轻声道:“薄长烬,英雄救美救苦救难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像是情人间最温柔的低喃细语。
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薄长烬的眼帘,哨兵冻的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的眼眶而后蓦地刺入深入他的眼眶,将他的眼珠活生生的剜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肆意横流,薄长烬的意识在缓慢下沉,他的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漆黑,好像有一部分灵魂在沉入虚空,他在这中剧痛里依稀看见多年前的少年在他眼前演奏竖琴。
琴声悠长低沉,白塔长大的少年坐在竖琴旁,海东青站在竖琴之顶,柔和的乐声一直穿透过漫长的风雪抵达他耳畔。
他颤抖的伸出手,捉住了楚倦的衣摆。
“别、别走......”
茫茫雪地,失去眼睛,满身伤痕,白袍破烂的向导躺在雪地里,茫然的祈求他唯一的神明。
楚倦回过头,一根一根掰断了薄长烬的手指:“没用的人,不配活下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梦中的竖琴化作齑粉,眼泪混合着血液往下流淌,那只手落在风雪里,他的主人在雪地里艰难向某个方向前伸,企图爬行着追上那个人。
“阿倦......”
然而天地茫茫,无人再应。
他终于做到了如数十年前一样,将他扔在腹背受敌之时。
远处,琥珀兽在疾速跑下山巅,带起隆隆震颤,积雪坠落。
山脚下的一个酒馆里来了一位远行的客人,肩上站着一只气势凌人的海东青,纯白的兜帽下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深沉的海,又像千金难买的宝石。
他微微掀起兜帽,露出瘦削的下颌。
“请问,繁加城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感冒有点严重,榜单字数没有完成所以只更新了一千字,以后会多更新一点补回来的
第75章 败犬哨兵
天伽山脉往南是冰封的湖泊, 冬日里像洁净的像冰封万年的琥珀,湖泊边是驻扎在此地的佣兵。
在这片大陆上佣兵是最朝不保夕又最胆大妄为的一群人,篝火将他们的脸映亮, 映照出来的是放纵又凶狠的面目。
他们纵情享乐, 在黑暗地狱边缘摸爬滚打,今天这里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身穿一身白袍, 如瀑的长发流泻而下, 兜帽遮住了青年的眉眼, 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下颌, 有些清瘦,又暗含矜贵。
“我来下一个悬赏。”
青年站在云松树下,整个人便如一捧雪一般清冷傲然,让人觉得他就不该涉足此地,周围的血腥和恣意享乐与他格格不入。
佣兵团的首领抱着水蛇腰的向导开口:“谁?”
“薄长烬。”
这个名字出来的那一刻, 某个角落里一个挺直的背影突兀僵了僵,似乎不可思议。
青年伸出一只手去,那只手是苍白的, 然而手腕上却有未及擦净的鲜血:“天伽山脉, 一个......”
青年微微翘起嘴角, 停顿了一下,接了下去:“瞎子。”
“拿到他的头颅, 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漠然无情。
报酬他给到了令人疯狂的程度,他得到了薄长烬留下的一切, 价格从来不是问题。
足够这些亡命之徒去往天伽山脉, 对一个刚刚逃过生死之劫的向导展开夺命的追杀。
薄长烬是天命之子, 天道对他的袒护和偏爱显而易见, 即便是琥珀兽的禁地他都另有机缘, 不会轻易死去。
薄长烬身死,世界坍塌。
003还是有点担心:“如果薄长烬真的没了呢?”
“不会。”楚倦散漫的脱下一身白袍,将衣裳随手扔在树上的枝上,换上一件黑色衣衫,眼眸沉沉,“会有人去救他的。”
那个挺直脊背坐在雪堆旁的青年,才是那个命中注定的黑暗哨兵,薄长烬的天作之合。
他会去往天伽山脉,在无数蜂蛹而至的致命杀戮里救下奄奄一息的薄长烬,这才该是他们的宿命。
雪白的长袍被扔在身后,青年一身玄衣,漆墨似的长发在寒风中坠落。
“宿主,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青年散漫的将手臂垫在脑后,雪狼拉着的雪车穿过茫茫雪地,海东青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雪狼背后监工,青年躺在简陋雪车的上方,闭着眼享受阳光。
阳光灿烂又明媚,照耀在雪地留下的深深辙痕上,很快就是春天,万物复苏,春雪化冻,又是一年好时节。
这是楚倦身陷囹圄的第十一年,也是他再次得见春光的第一年。
而往后的时光,他独属于自己。
003跟着宿主一起享受久违的灿烂阳光,还是有一点担心:“宿主,那薄长烬活下来以后.....”
“我等着他来杀我。”青年闭上眼,毫无波澜。
薄长烬的大度是对于旁人,对于蝼蚁的不屑一顾,然而对于真正背刺他的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唯一需要等待的只是他会怎样报复回来,可那又怎样呢?
“可宿主,目前任务进度还是0。”003纠结。
“还早。”
楚倦气定神闲。
他就算能从琥珀兽的猎杀中走出来又如何呢?等待他的不是治疗和修养,而是一重又一重来自楚倦的高额悬赏追杀。
他用了薄长烬所有的钱财,此后他将永无宁日,无穷无尽的追杀和屠戮将如影随形。
而本来那一切,只是薄长烬爱重楚倦,对他毫不设防留下的一切。
大陆辽阔富饶,不远处路的尽头是繁华热闹的城池,人间的喧嚣离开了楚倦太久,万家灯火如今只在咫尺。
护城河外开了三三两两的花枝,贵族们在春日里出游,南国不同于天伽,这里春光灿烂,天伽仍是冰天雪地。
千里之外的天伽山脉,雪地里躺着奄奄一息的琥珀兽,他半人半兽,庞大的身躯又有着兽类的竖瞳,在他身旁是被撕咬的遍体鳞伤的白色大猫,像雪豹却远比那更为强大。
逐明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向导,他从无尽炼狱里伸出手,在地上艰难的蹒跚爬行,而后颤栗着站起身来,他摸索到巨大的琥珀兽类的身体,他颤抖的摸索着,手臂已经被巨兽牙齿撕咬的只剩下碎肉挂在骨骼上。
他触摸到了琥珀兽的眼睛。
那是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本来是应该由他取下送给楚倦的,可是楚倦不要,他处心积虑,拿走了自己的眼睛。
薄长烬猛地弯曲四指,挖出来那对眼睛,颤颤巍巍的贴在心口。
这里太疼了,疼的几欲死去,明明挖去的是眼睛,可疼的却是心脏。
楚倦想杀了他。
如果有人从这里看过去大概会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他静静躺在冰天雪地之中,鲜血都已凝结成冰,大半个身躯被大雪掩埋。
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拿到琥珀兽的眼睛,他躺在那具尸体上,鲜血开始在他身下蔓延,他很多时候他觉得他也许会死去,但是他怎么甘心啊。
他怎么甘心付诸一切却得到这个结局呢?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要,他要活下去,走出去,再看一眼楚倦,他要,亲口问一问他。
濒死的人五指蜷曲,在即将冻死的那一刻猛地睁开血洞一样的眼睛,有血水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不知是泪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