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一路泥泞,哪怕快马加鞭一天也只赶了平时大半日的路程,暮色渐暗时一行人在路边一处僻静的林中安顿下来, 打算先住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路不好走, 泥泞颠簸,还要加快速度, 一群人不敢在靖王面前唉声叹气, 下马时却还是难免扶腰哎呦让关系好的兄弟擦擦药。
楚倦喝了两口水吃了些干粮,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多数人都休整完毕,来路也未曾见人。
很好,他终于放弃了,也是, 温暮归那样的身子骨也跟不上来。
楚倦开始闭目养神,明日还有一半路程,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夜半时却突然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军中之人对马蹄声何等敏锐,楚倦几乎立刻就握住了手边的刀柄,睁开眼时已是月上中天。
远山尽头一人一马慢慢而来,那人身上渡着一层银月冷辉,脊背稍稍弯曲,许是怕骑马的声音惊扰了人,在远处就踉跄着下马,手牵着缰绳一步一步,步履蹒跚而来。
不知怎的像是知道楚倦在看他似的,目光准确的移向楚倦的方向,脚步微顿,明明隔的那样远,楚倦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
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一面牵马慢走,一面安静的看着他,身旁是夜风吹起的无数枝叶,在风中嘶鸣。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或许是他的身影过于萧瑟,楚倦第一反应竟是这句诗。
楚倦看了他片刻便漠然转过头去,已经走到不远处的温暮归有些许黯然,放轻动作将马匹栓好,许是怕在山林当中穿梭惊扰了熟睡的将士,竟也没上来,只是在路边找了个地方躺下。
那里正是风口,夜半长风吹的莽苍山林张牙舞爪的散开,像古书里所说的恶鬼,温暮归却觉得这里很不错。
只因透过萧疏的树影可以看见楚倦的身影,离他很近,只是看着那个人,好像一身骨骼快要散架的痛楚也可以忍耐。
第二日天刚亮时将士们便整装待发,夏日的天气实在恶劣,晴天时要把人晒脱一层皮去,雨天时又狂风大雨叫人举步维艰。
今日清晨的天气有些乌云密布,楚倦眉头紧锁,最后整装的时刻温暮归又凑了上来。
他是极重规矩和仪态整洁之人,才跟了一天就一身狼狈,衣裳也被划破了,就连脸上也是道道树枝的刮痕,从衣裳里头拿出来几个半青的野果。
他半夜才追上来,睡了还没两个时辰,一大早还能跑出去给人找野果,就这体力谁以后再说温暮归弱不禁风他第一个不同意。
“山里没找到其他东西,王爷吃一个,我尝了一个,不酸。”
盛夏山林的果子正好成熟,当然是不酸的,楚倦眉头紧皱,半晌伸手拿了一个,温暮归的目光稍亮便看见那果子直接被掷在了草堆当中。
“本王说了,无需再做这些无用功。”
一刻场面静极了,跟了数百里就得个这样的结局,一旁的将士看也不敢看,只敢低着头不吱声当自己不存在。
温暮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乎不见人色,楚倦移开目光,率先驾了一声,坐下汗血宝马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余下的将士自然跟上,如一阵风一样穿过温暮归身旁,谁也没有多等他一刻。
在视线最后消失的那一刻楚倦回头瞥了那人一眼,恰好见他蹲在草里把那枚自己扔下的果子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用袖子擦干净了果子上的灰尘,只那么一眼树影就远远遮去了温暮归的身影。
楚倦顺势移开目光,这次总该知道不跟了,哪怕跟上了也没结果。
上半日总归还好好赶路,下半天不出所料开始下雨,天幕宛如被捅开一个巨洞,将士和马都受不住,在半路路边一个山洞便急忙进去暂时避雨。
山洞里头生了几堆火,将士们拢在一块取暖,楚倦自己一个人占了一个火堆,一面将湿透的衣裳挂在火边烤着,一面擦拭着手中的剑。
“这样大的雨不知粮草怎么办,”他的亲信过来添柴火,忍不住叹气,“别说粮草和马匹,人先顶不住了,说起人温大人......”
楚倦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亲信自知失言,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这柴湿透了,烧起来一股子呛人的烟,王爷你快换个方向坐,这风儿大呛烟。”
楚倦没理他,说是山洞其实是个山底下的一大道缝隙,外头风大雨大雾气也重,根本看不清来路,那个人许是栽倒在半路,许是没有跟上来回去了,谁也说不准。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亲信长叹一口气,滚回自己的火堆旁边跟大伙一起烤干粮吃去了。
在山洞坐了两个时辰天色将暗时听见外头传来的马蹄声,将士们连忙探头去看,雨帘外果然瞧见被淋的落汤鸡一样的人从马上翻身下来。
许是已经撑到极致,竟是直接翻倒在了地上,山洞将士有一阵骚动,好一会儿才见人慢慢的撑了起来,也不敢进来,就坐在山洞口,脸色惨白靠在马身上,闭着眼垂下眼帘。
一头淋湿的漆黑长发落在肩上,只是很轻很轻的吸气,很快连吸气声都没了。
楚倦始终不置一词,如未曾看见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靠在马身上的人慢慢歪倒下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些人本来还在打赌这个文弱书生能跟几个时辰就跟不上了,如今人整整跟两天倒在外头,毕竟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怕人死在外边,用胳膊肘撞了撞领头的:“头,这......”
领头的表示很为难,王爷的人,救一把也不是,不救一把也不是。
只有003在疯狂跳脚:“宿主,我的好宿主,他真的快死了,真的,真的......”
“我骗你今天就送去小黑屋升级!”数据打碎重新升级和直接世界崩坏毁灭数据流,我选前者。
“我的宿主,你是想让他死心,不是想让他死啊!”
他死了世界崩塌我们跟着陪葬,值得吗?这真的值得吗?!
楚倦不说话,闭上眼,关闭系统,不让他继续鬼哭狼嚎,扰人心神。
这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士心底到底还是软的,最后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出去两个人把温暮归拉进了山洞。
偷偷看王爷好像没生气,又喂了两口用破瓦罐烧开的热水,也不敢再做其他的,只把人放靠在石壁上能烤到火的地方就住手了。
他们身上也没什么药,也不敢说脱了人身上湿衣裳,只能这样尽人事听天命。
一夜大雨未歇,楚倦夜半时睁开眼看了温暮归一眼,他仍然没有醒,像是累极了,呼吸也浅的快没有,只有胸腔细微的起伏昭示着人还活着。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温暮归竟然慢慢睁开了眼,一双被雨淋过的眼睛恍然像哭过一般,透着清亮静静瞧着他。
这是第一次楚倦没有避开他的打量:“何必呢?”
温暮归想说什么还没有开口便听见下一句。
“本王已经厌倦了,天亮时本王会派人将你送去临近的村庄,你我以后再无瓜葛。”
他说这话时神色是平静的,甚至手中还在拨弄篝火,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是真的只觉得厌烦,连戏弄都懒得继续了。
温暮归很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可本王看见你就觉得厌烦。”他的声音透着森冷。
温暮归苍白的唇张开又闭合,很久才低声细语的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改。”
是性子不够温顺,还是榻上不够主动,我都能改的。
“你改不了。”
背叛已经发生了,改不了过去,改不了时间。
他的判语掷地有声,温暮归一口一口呼吸着呛人的浓烟,在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学不会呼吸,他一点一点攥紧手中的衣裳,把自己低如尘埃却从来换不回他的回头。
他垂下眼帘,楚倦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拿出怀里的浆果递给楚倦:“王爷吃一个,我吃了,真的是甜的。”
那个浆果楚倦没有接,他也没有走。
这一路本只需要两天就可以赶到,因着大雨缘故用了四天,每一次都是他们先到而后温暮归在后隔几个时辰赶到。
到后来将士们甚至会在下雨天提前默默给温暮归留一个火堆,他过去时哑着声音说一句多谢,谁也不敢应声。
终于赶到的时候另一边也马上就处理完了,山洪把路冲垮了一段,半山腰上有一处水库,泄洪般冲下来后头又连日大雨,阻碍了粮草前行。
好在押送的粮草暂时分藏在村子的粮仓里,没有受太大损失。
押送粮草的是楚倦母家的一个旁系子弟,姓秦名文重,按辈分来说楚倦都要喊一声表哥,靖王殿下身份贵重,当然是没人敢这么让他喊的。
但到底是亲络一些,所以才敢把粮草押送交给他。
“王爷先在镇里歇息一日,我已加紧让人用木板铺路,明日粮草就可上路。”
路被冲的七零八落,马匹和人可以勉强通过,粮草用马车拖行,需将官道铺好才能上路,立刻修好路是不可能的,用木板铺过好歹能解一时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