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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语十分冷漠,放在平常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既然是淹没在人群中, 也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群众的看法。
那母亲哭着说:“我们、我们只是想求一碗米饭而已啊!一碗就好!”
“今天要了一碗,明天还要不要?你们要了一碗,别人要不要?大家都要过日子,相互体谅吧。”
“这不是在开流水席吗?大善人说了身份不限,你们好好排队,自然能够吃到。现在突然跑出来是想做什么?想插队吗?”
“刚刚插队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吧。大善人,把她抓起来!抓起来!”
……
那母亲抓着柳宁欢的腿,惶恐地说:“不是、不是我们不想排队!刚刚的事情我们看到了,我们有在好好排队!但是妞妞突然晕倒了!呼吸还停了一阵子!我担心……万一就这么一会儿,妞妞就走了,那我可怎么办呀……”
“只是晕倒而已,死不了的吧!”
“几个月都熬过来了,这一两个时辰等不得了?”
“这队伍里难民也不少哇,要是一个两个都像你们似的装晕倒,那其他人还吃不吃了?”
……
人群里不是不是没有心怀恻隐之心的人,可柳宁欢刚刚才用铁血手腕整治了插队的纪律,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沉默地望着柳宁欢,看她打算怎么处理。
那母亲无助地回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很多跟她一样穿着打扮的难民。他们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们,眼睛里写满了渴望,似乎只有柳宁欢一松口,他们就能照葫芦画瓢连着晕倒一长串儿。
那母亲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柳宁欢。
裘信啧啧嘴,评价道:“这下子,公主相当于被放在火刑上烤了。她刚刚才立了规矩,要是转头就破例,也就没有威严可言,待会儿这阳翠楼说不定能被拆咯!可不管的话,又显得铁石心肠。百姓愚蠢,又不懂得感恩,一旦认定她冷血,那今天的流水宴也就白做了。她会怎么办?”
与此同时,赵湛看了清伶一眼,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不用考虑公主会怎么做,就说说你的想法。”
清伶深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两全。”
裘信看她,用疑惑的语气说:“哦?”
清伶没有解释。
她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她只是认为,既然柳宁欢刻意安排了这件事情,那么一定会处理得服服帖帖,两全齐美。
——清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用一种全新的角度看待柳宁欢。跳出柳班主、或者平真公主之外的,全新的角度。
还没等清伶解释,楼下柳宁欢就说话了。
“我刚刚说过,不可以插队。这样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柳宁欢的语气很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母亲摔坐在地上,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群众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
“这……这不好吧……我看那小孩儿好像都没呼吸了,也许就是差这一口饭呢?”
“排在前头的,有没有好心人,愿意跟这对母女换一换位置?一个时辰而已,说不定可以救下两条性命呢。”
“就算前面的愿意换,后面的人愿意换吗?可看清楚了,这个女的自己走出了队伍,她前后左右还愿意她再插回去吗?”
……
那母亲呆呆地回头,看着自己原先的位置。
她记得她前后左右的人,但那些人此刻都刻意避开了视线。他们嫌她太臭太脏,不愿意站她周围。
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走出来。如此一来,排队的时间反而又拉长了……
但群众并没有议论多久,柳宁欢又说话了:“京城不止阳翠楼分发食物。这里只开一天的流水席,且菜式复杂油腻,要花很多时间,也不适合饿了很久的人。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处粥铺,也在散粥,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楼上,清伶适时注解:“那粥铺是石家开的。”
楼下,那母亲喃喃道:“可……可我听说那里要钱……”
柳宁欢说:“那里也是我们家开的,说是要钱,也收小工。煮粥、洗碗、打扫,甚至是把别的难民拉过去吃粥,都是可以抵工钱的。还有个地方住,不至于风餐露宿。”
说着,柳宁欢一手抱着那个小女孩,一手拉着那母亲,往她说的粥铺走去。
那粥铺离得不远,大约只有二十来米。凡是在阳翠楼排队的人,都能看到在柳宁欢的带领下,那对母女各自领了一碗白粥。
那个小女孩儿没有力气喝粥,甚至是柳宁欢亲手喂的。这一刻,清伶又在柳宁欢身上看到了柳班主的样子。
有了这个先例,原本排在阳翠楼队列里的难民都自发地离开了,队伍顿时空旷了许多。
阳翠楼的伙计训练有素,重新整顿队伍,不给有心人趁乱插队的机会。
还余下的老百姓纷纷感慨:
“这……那个粥铺说是要钱,其实是在收敛难民吧?”
“让难民做工,又给他们吃喝,其实也挺好的……至少街上不用那么臭那么挤了。”
“其实我昨天就看到有难民在清理大街了,也是这个粥铺训练的吗?”
“刚刚那个大善人是谁啊?怎么阳翠楼和粥铺都是她的?”
“你连她都不认识吗?!石憧你知道吧,天下第一富商,皇后的娘家人。刚刚那个就是石憧啊!”
“我怎么听说她是平真公主?”
“说起石家,我前些天听说了一件奇闻轶事……石憧前些天被抓了你们知道吗,然后又被安然无恙放出来了。他们都是是九皇子设计诬陷的!好在皇帝英明,还了石憧清白。如果这么个大善人蒙冤而死,那对赵国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呀!”
……
楼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赵湛她们这一桌听得清清楚楚。
裘信脸色微变,说:“公主这是……拿您在造势呢……”
赵湛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说:“味道不错。”
裘信说:“您不生气吗?”
赵湛说:“各有各的棋路罢了。”
赵湛看中官场,与大部分官员交好,几乎把持了朝政。柳宁欢想从这方面下手,已经相当艰难,只能另辟蹊径。
柳宁欢背靠石家,不缺钱财,想出拿钱收买民心的法子,倒是顺理成章。只是赵湛没有想到,柳宁欢还愿意亲自演这么一出戏。柳宁欢以前洁癖又娇纵,哪里愿意接触那么脏乱差的下等民众呢?
看来自己对这个妹妹的了解,还是不够啊。
赵湛又夹了一筷子菜,评价道:“故事写得简单,演技也不如何,然而骗骗愚民倒是足够。她愿意与愚民玩耍,那就随她去吧。”
赵湛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一桌突然之间沉默了。
于是隔壁的讨论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说:“好!没想到平真公主竟然是如此心系天下之人,以前是我看错她了!”
另一个稍显冷静的声音说:“也没有吧……这不是在做戏吗?”
“子谦,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哪怕她是在做戏,可拿出来的真金白银是很值钱的,要管理这些难民也是很不容易的。你在村里做过官,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应该知道他们有多难管理的!”
那个叫做子谦的说:“我听说,这几天有说书先生在讲前几天的事情。通篇扯淡,用奇技淫巧讲了几个故事,让老百姓误以为石憧是个义薄云天的义商,还让他们以为九皇子是个结党营私的小人。思恒,这些把戏,你不会看不穿吧?”
方才慷慨激昂的思恒沉默了一会儿,说:“看穿了又怎么样?看看今天,你能说石家做的不是好事吗?再想想你我往日干得那些龌龊事,你能说九皇子没有结党营私吗?一封奏折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那么多人……我还佩服平真公主有手腕呢!”
子谦说:“唉……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这里不是雅间,还是小声点为好。”
裘信神情愈发奇怪。
刚刚说话的思恒和子谦她知道,都是跟她一样的官二代。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是由于父母的关系,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官场,接触到了很多官员,对官场规则有了一些了解,对赵湛这一派的行事作风也很贴合。
这两个人的父母都是赵湛的人,因此他们跟赵湛这一派捆绑得很死,几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柳宁欢这几天一直在说书先生身上下功夫,这是赵湛、裘信甚至穆山都知道的事情。裘信原以为柳宁欢脑子被门夹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站错队了……没想到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柳宁欢还真的带动节奏了。
不仅是无知老百姓的节奏,甚至还有某些官二代的节奏。
如果能带动官二代的节奏,那么还在摇摆的官一代呢?
想到这一点,裘信竟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扭头看了看赵湛,看见赵湛脸上晦暗不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湛说:“阳翠楼的流水宴开到什么时候?”
清伶耳聪目明又机灵,凡是她跟在赵湛身边的时候,都是由她汇总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