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柳宁欢突然福至心灵,懂了很多东西。
为什么每一任皇帝都要杀光手足;
为什么赵湛不提前处理威胁,非要留赵宁欢蹦跶至此;
为什么赵宁欢直女装弯,还表现得特别厌男;
为什么赵湛登基之后,要熬干兄弟姐妹的血;
……
可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说这些?
柳宁欢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她这时候才发现,从自己呈上奏折之后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天功夫而已,皇帝却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样,全身上下写着疲惫和力不从心。
皇帝走近柳宁欢,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惆怅又疲惫的语气说:“朕一直怀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你过得平安喜乐。可直到今天,朕才真正意识到,这是奢望。宁儿,朕已经护不住你了……”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温热,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
可生在赵家,注定九死一生。
他的儿子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女儿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把秘密交给柳宁欢。
从皇帝的话语与举动里,柳宁欢突然受到了触动。她握着皇帝的手,眼中眸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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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柳宁欢眼睛红红的,情绪也有一些低落。
太监送她回到恒若宫,末了递过来一个平安符,道:“皇上嘱咐,一定要我亲手交到公主手中。皇上还交代,这护身符在灵隐寺叫高僧开过光,让公主时刻佩戴,千万不要丢了。”
柳宁欢收下,道:“多谢公公。”
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交到太监手中,说:“劳烦公公费心了。”
柳宁欢给这太监塞过很多次东西,这太监都是一边说着“不可”,一边忙不迭地收下。可不知为何,他这一次竟然真的没有伸手,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公主保重。”
说完,那个太监便带着一干小太监离开了。
柳宁欢望着太监离开的身影,将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才转身进府。
刚刚一只脚踏进了门槛,丫鬟便过来小声说:“公主,裘宰相过来了。”
裘宰相称病多时,除了上次皇帝晕倒以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更别提出门拜访别人。
这一次过来,一定是对自己的行为相当不满意。
柳宁欢已经在心底把裘宰相当成了老师,此时就有一种考试考砸了被班主任单独叫出去谈话的紧张感。
可选择是她自己做的,她绝对不可能更改。
柳宁欢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丫鬟:“裘相在哪儿?”
顺着丫鬟的指引,柳宁欢找到了裘宰相。
裘宰相负手站在书柜面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书脊。
这些书都是大火之后丫鬟新买来的,几乎全是照着之前的风格置办,其中还夹杂着清伶画的好几册春/宫。
柳宁欢老脸一红,连忙凑过去道:“裘相。”
裘宰相转过身来,说:“听说,公主今天去宫里请安,请出了一件大事。朝中半数官员都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老臣特意跑了一趟。如有打扰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裘宰相这话说得特别“客气”,语气也很生疏。柳宁欢知道他是生气了,连忙行了个礼,说:“老师折煞学生了。”
裘宰相说:“公主有自己的想法,老臣愚钝,不敢自称老师。”
柳宁欢说:“老师可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意气用事?”
裘宰相没有说话,柳宁欢拉着裘宰相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水,呈上来几块糕点。如此讨饶一番,才说:“但学生此举,不全是出于意气。”
裘宰相问她:“那是何故?”
柳宁欢说:“石憧被抓,我心里当然是很着急的。老师的意思我知道,不能把自己跟一艘快沉的船绑在一起。”
“可学生认为,石家是我目前唯一的依仗,我若是连石家都弃了,以后还如何同别人斗?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赵湛已经图穷匕见,我不能再韬光养晦。如果我拿不出气度,文武百官如何服我?就算侥幸站到最后,赵国又会如何?”柳宁欢掷地有声:“只有先证明给别人看,我才有可能拉拢他们。此事一出,赵湛会弃卒保帅,他那边的人会怎么想?”
“老师向我详细描述了不同官员的品行,这对我帮助很大。可老实说,我能做成今天的事情,不光是靠着老师的情报。我提供的证据里,有几份是从赵湛那边的人手里挖出来的。他们以前选赵湛,是因为没得选。”柳宁欢说:“但我站出来之后,他们有的挑了。”
裘宰相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宁欢,发现柳宁欢虽然是在解释,但是言辞和神情中完全没有悔意,反而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尤其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色自若,如同灿烂阳光,竟带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是一种很年轻的气质,裘宰相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了。
看着这样的柳宁欢,裘宰相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只有老人才会瞻前顾后。
见裘宰相神情松动,柳宁欢再接再厉道:“何况石家不是沉船,只不过是舱体破了几条缝而已,还补得上。如果石憧能安然出来,那就是补上了。老师你且看着吧。”
还要得亏裘信的考验,柳宁欢才能确定石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辜的。
赵湛或许认为这样就够了,但柳宁欢知道,只要事情真的发生过,就绝对会留下证据。这是看多了推理的柳宁欢非常确定的事情。
然后柳宁欢找到了漏洞。
裘宰相望着柳宁欢看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看着。”
两日之后,石憧出狱。
虽然有几个石家人被抓进去了,但船到底补上了。
第74章 分手
裘宰相走了之后, 还有很多人拜访。
柳宁欢听丫鬟一个一个念名字, 只觉得脑袋都是疼的。
她说:“就说我病了, 统统不见。”
朝中文武百官,也才进去了十几个而已。一个一个接见,她根本见不过来。
丫鬟说:“这……公主一个都不想见吗?”
柳宁欢想了想, 说:“叫阳翠楼准备一下,七天过后我设个流水宴。大家想去就去, 无论身份,无论官职。”
丫鬟问:“这是要做什么?”
柳宁欢又下了几条命令,丫鬟点点头,便收声了。
柳宁欢蹲在房间里写话本。
写是她的老本行,她一向知道如何调动受众的情绪。再加上她在茶馆里混过一段时间, 知道说书先生的口癖,知道老百姓都喜欢哪种桥段,写起话本来是驾轻就熟。
她也不写风花雪月,就写这几天很多官员被抓的故事——当然有很多艺术加工,甚至与事实完全不搭边。
那也没关系, 因为掺合了八卦的政治,永远是大众最感兴趣的话题。
她开始写话本的时候, 阿缪露一直在牧场里骑马玩。
清伶就在房间里, 不吵不闹, 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然而柳宁欢一动,她就体贴地送上各种茶水糕点、水果切片。
柳宁欢手酸,清伶还体贴地给她揉手指。
清伶说:“你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柳宁欢翻开新的一页, 委婉道:“可能……不太方便给你看。”
清伶仍是替柳宁欢揉手指,心里想着:她在写什么?
这几日清伶呆在府里,同艳光说过几次话。艳光三番两次提醒清伶,要及时对公子汇报柳宁欢的行踪,清伶都压了下去。
在清伶看来,柳宁欢虽然忙碌,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柳班主不是平真公主,她只是一个末流的刺客,不会骑马,甚至不会伪装自己,才招致了死亡。
所以清伶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朝中传来消息,裘宰相又火速赶来,清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柳班主吗?
清伶稍稍有一些茫然,又因为这茫然生出了一些恐惧。
清伶停顿了一下,说:“还有五天我就在你身边呆够了两个月,我就可以赢下赌注了。”
柳宁欢抬着头,看着清伶。
清伶说:“今晚我睡在哪里?你又睡在哪里?如果这几天我们不睡在一起,那我就输了。”
柳宁欢疑惑地说:“你很缺钱吗?你缺多少,找丫鬟要,她会给你。”
柳宁欢一边说,一边觉得奇怪。
清伶对赵湛那么忠诚,她要钱做什么?难不成在自己给的人设之外,清伶还是一个小财迷?
清伶顿了顿,说:“我打听过了,如果我赢了赌注,正好能在成安买一座小院子。你不是想在小院子里种花养狗吗,就在成安可以吗?”
柳宁欢看着清伶的表情,说:“成安很好,但不可能。”
柳宁欢想:清伶一定是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想来探探自己的口风。
自己的确说过,只想浪迹天涯,有一座小院子,养一条狗,再种种花除除草。但情况不一样了,在知道皇家血脉的秘密之后,柳宁欢终于确定了,死遁是不可能的。